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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嚴絲合縫地蓋住了茶碗。

“與其提心吊膽地猜頭頂的那把刀會不會掉下來,不如我自己來決定怎麼利用它。人固有一死,雖不敢說重於泰山吧,總歸還是有點分量的。”

這個答案聽上去荒誕中帶著一絲合理,從前的裴如凇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但經歷過重生這種更加荒誕的遭遇後,現在的他不敢不信。

而且裴如凇有種微妙的直覺,這次聞禪說的是真話,她也是真能做得出這種事的人。

“話雖如此,可殿下為什麼如此篤定,頭頂上的那把刀一定存在?”

聞禪忽然笑了,那笑容和裴如凇從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有種難以形容的,寂寥又傷感的意味。

“嗯。”她輕輕點頭,“它在,我知道。”

她的終止之意很明白,裴如凇明白這是自己所能觸及的極限,她不會再向他透露更多答案了。

他挽袖拎起茶壺,給聞禪的空杯續上熱茶。聞禪很滿意他的眼力見兒,接過來啜了一口:“好了,輪到你了。說吧,你們好端端的,為什麼拆夥了?”

說起這個,裴如凇的氣焰立刻自動收斂,又變回了委委屈屈的小白花:“殿下被越王謀害的訊息傳開後,陸朔從武原趕回了京城,與先帝大吵了一架。他可能覺得先帝只顧著進京奪位,沒有及時發現異樣,錯失了救下殿下的機會。殿下離世之事,對他的打擊甚重,與先帝君臣之間亦有了嫌隙。”

“他後來一直守在武原。殿下之意,應該是希望他支援先帝,但陸朔……只能說還有幾分舊情,先帝在時尚能勉強維持,可畢竟不是心腹之臣了。幼主和太后一方面是不信他,另一方面,也是使喚不動他。”

聞禪怔住了。

這個訊息帶給她的衝擊不亞於聽見聞琢“在位九年”。聞禪與陸朔相識於年少,也是她一手將陸朔推向了西北戰場,正因陸朔鎮守武原,才有西北諸族十餘年的安定。兩人立場一致,互相支援,但彼此心裡都十分清楚,陸朔是手握重兵的將軍,他真正效忠的不是哪個皇子公主,而是聞氏王朝的天下。

聞禪到死都對他很放心,以為陸朔是個拎得清的人,必然會支援新帝穩定朝局,誰知道他居然是帶頭撂挑子的那個,種種作為,就差把“我是公主一黨”刻在腦門上了。

他是人到中年突然叛逆,還是跟聞琢理念不合?聞禪想不明白。

“至於我……我沒什麼可說的。”裴如凇有點心虛地偏開視線,“慈雲寺重建後,我一直住在那裡。沒幫上先帝什麼忙,辜負了殿下期望。”

聞禪冷笑:“可不嘛,從慈雲寺到皇宮少說得兩個時辰,住在那兒連早朝都趕不上,你就不是誠心想幫忙。裴公子很行啊,說起人家陸朔的過處侃侃而談,到自己就一句話都不提了?”

小白花雙眸含水,泫然欲泣:“一想到那身朱紫官袍是殿下捨命換來的,我如何還能厚著顏面穿上它,去朝堂上說什麼治國平天下……”

“怕什麼,又不是我的血染的。”

聞禪說完,立刻被他瞪了一眼:“殿下慎言!”

聞禪:“……好好好,你沒錯,都是我的錯。有你和陸朔帶頭,其他人是不是也跟著起勁,不願為新帝效力,甚至和他對著幹了?”

裴如凇輕輕嘆息:“有些人只願效忠殿下,並不想為先帝賣命,包括‘深林’……也有殿下提拔上來的朝臣,不在乎陣營如何,只想踏實辦些實事,但因為公主舊黨與先帝之間的分歧日深,難免被波及。到梁王攝政時,舊黨一派被打壓得更厲害,不少人離開了中樞……”

再後來,由於新舊之爭的餘波,太后放棄陸朔,選擇了穆溫,親手把咽喉送到了外族屠刀之下。

人心玄妙,人性幽微,命運變化莫測,聞禪再怎麼推演,也不可能推算得出這個結局。

是聞禪錯了嗎?還是聞琢的錯?抑或是陸朔、裴如凇的錯?誰又能說得清楚,就好像每個人都在用力,可石頭卻往意料之外的方向滾出去了。

她身死之後尚且洪水滔天,要是活到聞琢登基的那個時候,或許真會像聞禪擔心的那樣,她和新帝,終究也要走上你死我活的老路。

前世殷鑑不遠,為了避開上輩子的大坑,難道她今生要再換一個阿斗來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