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聞禪當初的設想,她死後燕王登基,裴如凇少說也是個從龍之功;陸朔坐鎮西北,只要他不通敵叛國,一個國公的位置起碼是穩穩的;而她在朝中留下的勢力,將會成為新帝掌控朝堂的第一個落子之處……賢才良將配合英銳進取的帝王,足以一振朝廷內外的頹靡風氣,甚至成就大齊的中興盛世。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現實往往殘酷。新帝英年早逝,裴如凇、陸朔等人被排除於中樞之外,幼主權臣,內憂外患,太后神來一筆,給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局雪上加霜,最終落得個雞飛蛋打、徹底崩盤。
為什麼聞琢迷信方士卻無人勸阻?為什麼太后不信朝臣,反而相信梁王?為什麼梁王反叛時,她寧可召穆溫入京,也不肯向陸朔求援?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信任的人變得面目全非了呢?
聞禪慢慢撥出一口長氣,讓自己鎮靜下來:“你和聞琢鬧掰了,是為什麼?”
裴如凇卻一反方才問什麼答什麼的配合態度,道:“殿下可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裴如凇凝視著她的面容。聞禪還是老樣子,無論年歲大小,生氣也好微笑也好,哪怕外面天崩地裂,只要她坐在那裡,就讓人覺得命中有了主心骨。
謀臣、將軍、帝王、禁衛……天下人眼中權勢顯赫的男人們,卻在背地裡默默依賴著同一個人。可是誰也沒有意識到,就連聞禪自己都不明白。
直到她身死後數年,他們才終於在焦頭爛額和撕扯痛楚裡認清了這個現實。
“殿下當年給先帝傳信讓他回京,自己孤身前往慈雲寺,早就料到了越王會先對你下手,為什麼不設法避開?哪怕是假死……”
聞禪單手托腮,換了個不那麼端正的姿勢:“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越王不先弄死我,怎麼敢放手一搏?他不入套,一切謀劃都是白費工夫,只有我是最有用的誘餌,我還能躲到哪兒去。至於假死——”她瞟了裴如凇一眼,似乎心有顧慮,話說得很委婉,“我若活下來了,身份反而尷尬,難保新帝不會成為第二個越王。”
越王尚不能容忍公主與他爭權,聞琢這個被公主一手扶持上去的皇帝難道就不會忌憚嗎?親爹和異母兄弟當皇帝完全是兩碼事,不是一句“骨肉親情”就能全部蓋過的。
“殿下和晉王、越王鬥了那麼多年,都沒有退縮過,偏偏到了燕王這裡,就甘心赴死,把多年積累都拱手讓人了?”裴如凇輕聲發問,“殿下不覺得自相矛盾嗎?您到底是相信他呢,還是不信呢?”
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聞禪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故意挑刺:“這會兒又不叫先帝了?”
“我失敬的時候多了,不差這一次。”裴如凇涼涼地說,“既然殿下不願坦誠,那就恕我繼續冒犯了。”
“殿下是覺得自己死後,我就不再是駙馬,不必受外戚的限制,憑藉著燕王舊部和從龍之功,可以在朝堂上更進一步,對嗎?”
聞禪:“……裴公子,你好自信啊。”
裴如凇:“殿下若不認同,就拿出真正的原因來讓我閉嘴,否則我只能這麼一直自信下去。”
聞禪眯起了眼睛:“你是在威脅我嗎,裴雪臣?”
“不敢。”
他似乎掌握了拿捏聞禪的訣竅,從垂頭喪氣的小白花搖身一變,成了濃豔帶刺的月季花,用最謙恭的語氣,說著最強硬的話:“殿下給了我錯覺,卻又拋下我,我想知道為什麼,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好好說話,誰拋棄你了。”聞禪受不了地往後退,“非要刨根究底是吧?行,告訴你也無妨,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是你的事。”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藥石無醫只能等死的那種。父皇母后廣召天下僧道為我祈福,最後覺慧寺有位通明禪師告訴父皇,我命中有劫難之相,雖然腦子比別人機靈一點,但估計活不了太久,倘若出家修行,斷絕塵緣,或許有一線生機;要是放著不管,大概過不去三十歲那一道坎。”
“是順應命運,還是改變命運,”聞禪悠然拈起茶杯蓋,懸於茶碗上方,“是無慾無求地長壽,還是興風作浪地短命?如果不去嘗試,誰知道命數會不會改變?如果嘗試了,仍然無法改變命中劫數,還能怎麼辦?”
裴如凇:“……”
“你如果和我一樣,每天一睜眼就在想這些問題,你也會厭煩的。”
聞禪用另一隻手端起茶杯,把剩下的半杯茶倒進盆栽裡,同時鬆開了左手。
“嗆啷”一聲,杯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