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凇恍惚地走出長公主府,繞過正門大街,拐進了旁邊隱秘狹窄的小巷。
一輛樸素的青布馬車正等在那裡,裴府侍從長風探出腦袋,一見是他,立刻抱著大氅從車上跳下來,急急忙忙將他裹成一團球,又要替他接過手上的東西,觸手只覺他身體冷得像冰,不由得大驚:“車上有手爐,公子快上車暖暖,早說讓您多加幾件衣服,何苦作踐自己的身體,這都凍透了!”
裴如凇卻側身避開了他的手,像守財奴抱著金子一樣抱著那方木盒,搖搖晃晃地上了車,清瘦的肩背骨頭硌著壁板,從肺腑裡徐徐吐出一口冰涼的長氣。
這些天折磨著他也支撐著他的焦慮終於如烏雲散去,彷彿一下子抽掉了他半條命,整個人快要虛脫了。
長風見他臉色蒼白,憔悴竟比先前更甚,急得團團轉:“這是怎麼了?怎麼出去彈個琴能累成這樣,要麼咱們直接去請大夫瞧瞧?”
“不礙事,回府。”裴如凇低聲喃喃,“說出來怕嚇死你……我馬上,又要當駙馬了……”
“……”
長風抱頭慘叫:“完了,公子別是凍出了什麼毛病吧?這都開始說胡話了啊!”
先他一步離開的聞禪卻並未直接回宮,待車馬駛出公主府所在的大街,聞禪便吩咐侍從道:“去慈雲寺。”
馬車轉向朱雀大街,片刻後陸朔縱馬趕上,強令車隊放緩速度,在她馬車外面詢問:“殿下要去慈雲寺?臣未曾接到出城的旨意,恕難從命。”
聞禪一見他就想起上輩子計劃崩盤的事,又不能遷怒現在的陸朔,但還是很來氣,感覺這些男人一個比一個會上房揭瓦:“我命人通報過宮中了,出城。陸將軍,腦袋活泛一點,你的職責是護衛不是管教,要麼閉嘴跟我走,要麼你自己回宮去吧。”
陸朔無端被她噎了一下,不明白上午還善解人意的公主為什麼下午就翻臉不認人。但她畢竟剛剛幫過他一個大忙,禁軍也不能當街和公主分道揚鑣,最終還是主動退讓一步,斂眉垂眸應了聲“遵命”,傳令禁軍繼續護駕隨行。
一行人快馬出城,直奔京郊萬壽山。到達時天色尚早,太陽還未西沉,慈雲寺中已有人提前灑掃,一名藍袍內侍垂手立在門邊迎候。陸朔認出那是柔福宮總管宦官、經常跟在聞禪身邊侍奉的程玄。
聞禪身邊得用的人,個個都有股不卑不亢的精氣神,和宮中其他僕婢氣質迥異。這點在程玄身上尤其突出,倘若不知底細,但看容貌氣質,他比京中某些世家子弟還要強些。
而且,陸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程玄肩挺背直,舉手投足皆穩妥有力,不像習慣性低頭彎腰的內侍,倒像訓練有素的侍衛一般。
“殿下。”程玄近前一步,低聲稟告,“鷓鴣奉命召集‘深林’,已在禪房等候。”
陸朔聽力極好又站得近,將這句話一字不落的收入耳中,心中剛起疑,就見聞禪目光如電,轉頭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要滅口嗎?
聞禪忽地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讓禁軍在院裡守著,將軍隨我入內。”
他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踩到了某種邊緣,但前方是深坑還是懸崖不得而知。
略一猶豫的工夫,聞禪已經率先向西院禪房走去。陸朔命手下分散各處守衛寺院,自己則跟上了聞禪的腳步,保持著落後半步的距離。
禪房裡燒著暖爐,茶香融融,但氣氛相當冷清,就好像誰也不認識誰一樣。屋內有三個男人,年齡各異,或站或坐,彼此隔著一段距離,還有一個站得離門最近,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用黑紗冪籬遮面,看不出是男是女。
見聞禪進來,幾人一齊起身行禮,口稱“參見殿下”。聞禪抬手示意免禮,道:“久等了,都坐下說話吧。”
程玄接到聞禪的眼色,稍一躬身後退出禪房,替他們關好了房門。聞禪指著陸朔道:“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左神樞軍中郎將陸朔陸郎君,明年將轉調武原郡,歸於徐國公蕭定方麾下。”
中間那名青年聞言,出聲詢問道:“莫非是原義州大都督陸仲輝陸公的公子?”
陸朔點點頭,那青年便微笑起來,他相貌溫潤,天生一副親切面孔,朝他拱手行禮:“久仰大名,在下程鍇。”
他端了一下,瞥向聞禪,見聞禪點了點頭,又繼續道:“代號‘鷓鴣’。”
陸朔:“……”
他就是程玄所說的‘鷓鴣’?而且他也姓程,是巧合嗎?
程鍇開了頭,得到聞禪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