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陳勝開口了:“吳廣兄弟,你我終是要死了!”吳廣悶悶地答了一句:“大哥是屯長,沒個主張?”陳勝嘶聲道:“俺不說,說了也白說。”吳廣道:“你不說,咋知道白說?”
陳勝氣狠狠道:“狗日的老天!分明教人死!逃亡是死,到漁陽也是死!左右非死不可,只有等死!”吳廣目光一閃道:“若不想等死,咋辦?”陳勝一拳砸上了空蕩蕩的香案:“死便死!怕他啥來!等死不如撞死!弄件大事出來!”
“大事,甚大事?”
“死國!”
“死國……為國去死?”
“鳥!反了,立國!死於立國大計,強於伸頭等死!”
“大哥真是敢想,赤手空拳便想立國。”吳廣絲毫沒有驚訝。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倒也是。”吳廣思謀道,“反得有個由頭,否則誰跟你反?”
“天下苦秦久矣!”陳勝顯然有所思謀,望著屋外茫茫雨幕,話語罕見的利落,“人心苦秦,想反者絕非你我。俺聽說二世胡亥本來便不該做皇帝,他是少子!該做皇帝的,是公子扶蘇!扶蘇與蒙公守邊,大驅匈奴,又主張寬政,大有人望。二世殺扶蘇,百姓很少有人知道,許多人還以為扶蘇依然在世。俺等就以擁扶蘇稱帝為名,反了它!”
“擁立扶蘇,好!只是……我等目下身處楚地,似得有個楚人旗號。”
“這個俺也想了!”陳勝奮然搓著雙手,“楚國便是項燕!項燕是楚國名將,曾大勝秦軍。楚人多念項燕,有說項燕死了,有說項燕跑了。俺等便打他旗號!”
“好!這兩面大旗好!”吳廣奮然拍掌,又謹慎低聲道,“不過,一定要細。教這九百人齊心反國,要一步步來。”
“那是!你我得仔細盤算!”
雨幕瀟瀟,兩人直到天黑方回到鄉亭。
次日天剛亮,陳勝來到將尉房,要將尉領他去蘄縣城辦糧。兩個將尉睡得昏沉沉未醒,好容易被陳勝高聲喚醒,一聽說大雨出門立即黑了臉。陳勝說炊卒營已經沒米穀下鍋了,再不辦糧便得一齊捱餓。陽城將尉便從腰間摸出太尉府的令牌扔了過來道:“你是屯長,令牌上刻著名字,自個兒去了。”說罷倒頭便睡。陳勝高聲說,那俺與吳廣一起去了。陽城將尉哼了一聲。陳勝便大步匆匆出門了。
這屯卒徭役上路,不若軍旅之行有輜重營隨帶糧草。徭役徵發是一撥一撥數百上千人不等,若各帶牛馬車輛運糧上路,顯然是於官於民皆不堪重負的。帝國徭役多發,法令嚴厲,遂在天下通令施行徭役官糧法以方便徵發民力。所謂徭役官糧,專指出郡的遠途徭役由所過縣府從官倉撥糧,其後由郡縣官署間相互統一結算,再落實到徭役者本人來年補交糧賦。因屯卒是戍邊勞役,是故比尋常的工程徭役稍有寬待,官府全部負擔路途糧谷,每人每日斤兩堪堪能吃得八成飽罷了。連日大雨,屯卒營在城父縣背的糧食,只吃菜煮飯也已經吃光了,只得冒著大雨辦糧了。
所謂辦糧,便是或將尉或屯長持太尉府的屯卒徵發令牌,在縣城官府劃撥糧谷,而後自家隨身揹走;一縣所供糧谷,以徭役在本縣內路程長短而定,中原之縣大體是一至三日的口糧。今日冒雨辦糧,陳勝吳廣召齊了所有精壯四百餘人上路,必得在明日天亮前揹回糧谷,否則難保沒有人逃亡。
大澤鄉距蘄縣城三十里上下,雖是鄉亭大道,奈何也已經泥水汪洋。屯卒們拖泥帶水整整走了半日,這才抵達縣城。及至辦完糧谷,每人背起半麻袋數十斤糧谷往回趕,已經是天色暮黑了。陳勝情急,要去縣府請得百十支火把上路。吳廣搖頭道,大雨天火把有用麼?不行,還是天亮再走。萬般無奈,陳勝便帶著幾百人在城門洞內的小街屋簷下窩了一夜,天亮連忙匆匆回程。走走歇歇,好容易在午後時分看見了那片鄉亭庭院。
此時亂雲浮遊,天光稍見亮色,刷刷大雨也轉雨絲濛濛。押後的吳廣正到大澤裡村邊,卻見一個紅衣人頭戴竹皮冠,身背黑包袱,赤腳從村中趟水走出,長聲吟唱著:“雲遊九州四海,預卜足下人生——”吳廣忍不住罵道:“吃撐了你個混子!還卜人生,死人能卜活麼!走開走開!”紅衣人卻站在當道悠然一笑:“死活死活,死本可活,活本可死,非我卜也,足下命也。”吳廣心中一動停住了腳步,待最後幾個屯卒從身邊走過,正色低聲道:“先生果能卜命?”紅衣人道:“占卜者,窺視天機也。能不能,在天意。”吳廣道:“好。你且隨我到那座祠堂去。哎,我沒錢了。”紅衣人笑道:“世間行卜,有為錢者,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