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明主之志也,昏亂之君不能為也!”趙高先著實地讚頌了胡亥一句。他知道,胡亥只要他的認同,絕不會品咂出其中的揶揄。見胡亥果然一臉欣喜,趙高更加一臉謙恭誠懇,“然則,為陛下享樂心志得以長遠施行,老臣不敢避斧鉞之誅,敢請陛下留意險難處境,稍稍剋制些許時日。”
“我是皇帝了,還有險難?”胡亥更見茫然了。
“皇帝固然天命,然亦非無所不能也。”趙高憂心忡忡地誘導著,“目下朝局險難多生,要害在於兩處:一則,沙丘之變,諸皇子公主並一班重臣皆有疑心;皇子公主,皆陛下兄姊也;一班重臣,皆先帝勳臣也。陛下初立,其意怏怏不服,一朝有變豈非大險?”
“也是‘咔嚓’!”胡亥大驚之下,模仿天賦驟然顯現。
“咔嚓!對!陛下明察。”趙高手掌在脖頸一抹,臉上卻依舊瀰漫著謀國謀君的忡忡憂心,“二則,蒙恬下獄未死,蒙毅將兵居外,蒙氏軍旅根基尚在,更有馮劫馮去疾等相互為援,彼等豈能不謀宮變乎?老臣戰戰慄慄,唯恐不終,陛下安得為樂乎!”
“咔嚓之險,該當如何?”胡亥一臉惶急。
“陛下欲老臣直言乎?”
“老師夫子氣也!不直言,我何須就教?”胡亥第一次對趙高黑了臉。
“如此,老臣死心為陛下一謀。”趙高辭色肅穆,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內心長久醞釀的謀劃,“老臣三謀,可安保陛下儘早窮極人生至樂也!其一,滅大臣而遠骨肉,決除享樂之後患。其二,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簡拔甘為陛下犬馬之人以代大臣。其三,置忠於陛下之親信者,近之為左右護持,以防肘腋之變。三謀之下,定然長保享樂無極。”見胡亥驚喜愣怔,趙高又慨然撫慰了幾句,“如此,則陰德功業歸於陛下,勞碌任事歸於犬馬,害臣除而奸謀塞,長遠圖之,陛下則可高枕肆志,安樂無窮矣!陛下享樂大計,莫出於此焉!”
“此後,胡亥便可恣意享樂?”
“然也!”
“好!我胡亥便做了這個皇帝!”胡亥驚喜得跳了起來。
“然則,陛下還得忍耐些許時日。”
“些許時日?些許時日究是幾多?”胡亥又黑了臉。
“國葬巡狩之後,陛下但任老臣舉刀,陛下之樂伊始也。”
“好好好,等便等,左右幾個月罷了。”無奈,胡亥點頭了。
列位看官留意,由胡亥奇異荒誕的享樂訴說引發的趙高密謀,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狠毒兇險的政變殺戮策略,也是秦帝國滅亡最值得重視的直接原因。在五千年華夏文明史上,沒有任何一個時期的政變勢力敢於赤裸裸立起“滅大臣而遠骨肉”的殺戮法則,只有惡欲無垠的趙高立起了,只有天生白痴的胡亥接納了。接踵而來的殺戮風暴,比趙高的預先謀劃更為酷烈。非但開創大秦帝國的功勳重臣,幾乎無一倖免地被殺害被貶黜,連原本只要“疏遠”的皇族骨肉,嬴政皇帝的男女子孫,也幾乎無一倖免地被殺戮被囚居。在帝國臣民還遠遠沒有從遵奉秦法遵奉詔令的根基中擺脫出來的短短一兩年間,酷烈荒誕的全面殺戮,陰狠地掘斷了煌煌帝國的政治根基。三公九卿星散泯滅,嬴氏皇族血肉橫飛,郡縣官吏茫然失措,權力框架轟然崩塌,奸佞宵小充斥廟堂。趙高黑潮徹底淹沒了強大的帝國權力體系,以致在接踵而來的僅僅九百人發端的起義浪潮中,舉國震盪轟然崩塌……在五千年華夏文明史上,最強大的統一帝國在最短暫的時間裡灰飛煙滅,唯此一例也!其荒誕離奇,使人瞠目結舌,其種種根由,雖青史悠悠而無以恢復其本來面目,誠千古之嘆也!
二、蒙恬蒙毅血濺兩獄 蒙氏勳族大離散
僻處孤寂的陽周與代谷,驟然變成了隱隱動盪之地。
陽周要塞先囚蒙恬,代郡峽谷再囚蒙毅,兩事接踵,天下瞠目。
卻說自大將軍蒙恬上年八月被關進陽周獄,位於老秦土長城以北的這座小城堡頓時激盪了起來。九原幕府的信使往來如梭,駐守邊郡而驟聞訊息的將尉們風馳電掣雲集陽周探視,陰山大草原的牧民們索性趕著牛群羊群馬群轟隆隆而至,已經被禁止歸鄉而改由長城南下開鑿直道的萬千徭役們揹著包袱提著鐵未,淙淙流水般從各個長城駐屯點彙集奔來了。小小陽周城外,日夜湧動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人們自知見不到已經成為囚徒的蒙恬大將軍,可還是日夜遊蕩在陽周城外,燃著熊熊篝火飲著各色老酒,唸叨著扶蘇唸叨著蒙恬咒罵著喧嚷著不肯離去。九月初旬的一日,上郡郡守也帶著馬隊飛馳來了。郡守在城外勒馬,召來陽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