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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王言如絲,其出如綸。”孔鮒滿臉通紅地解說著,“此乃《尚書》君道之訓也,是天子說話縱然細微,傳之天下也高如山嶽,不可更改。”

“博士是說,俺說的那句話不能收回?”陳勝又是一笑。

“理當如此也!”孔鮒理直氣壯大是激昂。

“就是說,俺一句話,便給了你三兩個郡?”

“老臣無敢他求。”

“若有他求,不是整個中原麼?不是整個天下麼?”

“我王何能如此誅心,老臣忠心來投……”

“啥叫儒家,俺陳勝今日是明白了!”陳勝大笑著徑自去了。

雖然如此,陳勝還是照舊敬重這個老儒,只不過覺得這個終日王道仁政的正宗大儒遠非原本所想象的那般正道罷了。孔鮒也照舊一臉肅穆地整日追隨著陳勝,該說照樣說,絲毫沒有難堪之情,更無不臣之心。很快地,粗樸的陳勝便忙得忘記了這場方略應對,連孔鮒建言的准許六國老世族復辟王號的事也忘記了。倒非陳勝有遠大目光而有意擱置封建諸侯,而是陳勝本能地覺得,暴秦未滅便各爭地盤,未免太不顧臉面了,要學也得學始皇帝,先滅了六國再說建政,當下分封諸侯未免讓天下人笑話。此後,陳勝便抱定了一個主意,政事只說兵馬糧草,不著邊際的大道方略一律不說。如此一來,朱房胡武兩大臣便實際執掌了中樞決策,博士們很快便黯然失色了。沒過三個月,叔孫通先借著徇地之機投奔了項梁勢力,一去不復返了。叔孫通臨行之前,對曾經一起在大秦廟堂共事的孔鮒說了一句話:“豎子不足成事耳!文通君慎之。”孔鮒雖是儒家,卻是秉性執一,很是輕蔑這個遇事便拔腿開溜的儒生博士,始終沒有離開陳勝,直到最後死於章邯破陳的亂軍之中。

陳勝的另一大滋擾,是來自故里的傭耕鄉鄰。

稱王的第二個月,由郡守府草草改制的陳城王宮,便絡繹不絕地天天有陽城鄉人到來。鄉人們破衣爛衫風塵僕僕地呼喝而來,遭宮門甲士攔阻,立即一片聲憤憤喧嚷:“咋咋咋!俺找陳勝!不中麼?叫陳勝出來!俺窮兄弟到了!”門吏一呵斥,農人們便齊聲大喊:“苟富貴,毋相忘!陳勝忘記自家說的話了麼!”一邊又紛紛高聲數落著陳勝當年與自家的交誼,聽得護衛門吏大是驚愕,卻依然不敢貿然通報。

第一撥老友們趕到的那一日,恰逢陳勝從軍營巡視歸來。王車剛到通向宮門的街口,幾個茫然守候在路口的故交一口聲呼喊著圍了過來。陳勝很是高興,立即下車叫兩個老人上了王車,其餘幾個人坐了後面的戰車,轟隆隆一起進宮了。隨後的孔鮒很是不悅,獨自乘車從另路走了。

陳勝車抵宮門,立即又是一陣歡呼喧鬧,另一群喧嚷等候的故里鄉鄰又圍了上來。陳勝同樣興沖沖地接納了。畢竟,陳勝來不及衣錦榮歸,鄉鄰老友們來了,也還是很覺榮耀的一件事。依著鄉里習俗,陳勝一面派駕車的莊賈下令王廚預備酒宴,一面親自帶著鄉鄰老友們觀看了自己的宮室。那沉沉庭院,那森森林木,那搖搖帳幔,那煌煌寢宮,那綵衣炫目的侍女,那聲若怪梟的內侍,以及那種種生平未見的新奇物事,都讓傭耕鄉鄰們瞠目結舌,嘖嘖讚歎欣羨不已,直覺自己恍然到了天宮。

“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

這是《史記·陳涉世家》用當時語音記載下來的鄉人感慨。這句話,(史記·索隱》解釋為:“楚人謂多為夥,頤為助聲辭……驚而偉之,故稱夥頤也。”若以此說,這句話很有些不明所以。依中原地域語音之演變,潁川郡一度屬於楚國北部,民眾語言未必一定是楚音。即或以楚語待之,“夥”字在戰國秦漢的楚音中,可能讀作“夥”音,然其真意侮極可能是“火”字。果然如此,則這句感慨萬端的口語,很可能是如此一種實際說法:“陳勝火啦!做了王,好日子像這大院子,深得長遠哩!”此話被司馬遷轉換為書面語,便成了:“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緊跟其後,司馬遷還有一句說明:“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這句話值得注意的是,司馬遷說了一個秦漢之世的流行語,“夥涉為王”。這個“夥”,顯然是傭耕者之意,也就是口語的“夥計”。見諸口語,這句話的實際說法是“夥計為王”。司馬遷說,這句話所以流行,是從陳涉鄉鄰的感慨發端的。果然如此,這個“夥”又是夥計之夥,而非“多”字之意。顯然,太史公自家多有矛盾,列位看官閒來自可究詰。

那一日,陳勝與鄉鄰們一起大醉在自家的正殿裡了。自此,鄉鄰故人越來越多,許多人陳勝連名字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