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選擇出嫁到外村,逃出了一窮二白的小荊山,沒嫁的,也訂婚了。她們就像一隻只從籠中逃脫的鴿子,逍遙地飛遠,惟有我的前途一下子渺茫起來。雖然家裡一直沒斷過媒人,但是父母緊守著“把我嫁到街邊”的底限,輕易不鬆口。父母的世故讓我反感,與生俱來的叛逆在心裡萌芽,我有種預感,也許我會違揹他們的意願,做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回家不久,礦上的破碎機組要招人,我跑去“應聘”,被順利錄取。於是,成天戴著日本鬼子那樣的深藍色“風帽”、眼鏡和口罩(因為破碎機在開動後粉塵極大),拉著鐵皮翻斗車,一天數十趟地從破碎機里拉出加工後的小石子或石粉,倒到50米外的料場,讓汽車或拖拉機運走。週而復始,枯燥而又機械,生活沒有一點亮色。破碎機發出的巨大的轟鳴聲振聾發聵,灰塵瀰漫。
一天下來,儘管戴著口罩,鼻孔裡還是吸滿石粉,手指一摳,都是灰白色的厚實的泥巴。露在風帽外面的頭髮、眉毛像是染了霜,回家好一通洗,那時能用香皂洗臉已夠奢侈,至於頭髮,只能用最便宜的蜂花洗髮水,如果沒有,只能用洗衣粉了。每天必須洗一次,否則頭髮根本不能梳通。儘管如此,我還是留了一頭齊腰的長髮,儘管它們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枯黃,我每天還是精心地將它們編成兩根粗大的麻花辮,在我的黃軍褂背後搖曳生姿。如果是夏天,我最喜歡在河裡洗頭,看著長髮在河水裡水草一樣飄來蕩去,很有意思。可惜的是,夏天的河裡漂滿了鴨子和鵝們,它們用嘴巴和腳掌放肆地將河邊的水攪得黃濁不堪。為了洗淨頭髮,我必須涉水下到水的深處,差不多齊腰了,才能看清水的顏色來。也許總是在河裡洗頭,頭髮上總是有股淡淡的水草的味道,不香,甚至還有些腥味,是接近泥土的味道,但是我喜歡。
冬天洗頭有些麻煩,只能在煤球爐子上燒點熱水,用洗臉盆洗頭,因為冷,也因為節約用熱水,頭髮根本不能徹底清洗乾淨。洗完後也沒吹風機,只能自然涼幹。有時實在太困,往往等不及頭髮晾乾,已經倦極入睡。溼漉漉的頭髮貼在頭皮上,從冬天的夜晚一直貼到黎明。一覺醒來,頭髮捲曲紛亂,將幹未乾。也許從那時開始,我便落下了頭痛的毛病,至今未愈。頭痛成了我生命的凌遲殺手。是不是命運的魔杖總會在人的一生中留下一些令人詛咒的印記呢?
現在想來,一個人的一生中註定要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轉折的,就像好好地走在路上,會莫名其妙地摔跤一樣,有的人只是略傷皮毛,爬起來撣撣衣服上的灰塵繼續行路。而有的人卻會被摔得頭破血流,前程盡毀。對農村女孩子來說,命運的轉折就是依靠婚姻這塊跳板,跳好了,對岸柳暗花明,小日子可以過得舒心愜意。跳不好,就是浸身苦海,後果不堪設想。
18歲那年秋天,我渾身發抖、驚駭不已地見證了一件極為悲慘的事,這件事深深影響了我日後的情感取向。
那是初秋的某個黃昏,太陽剛剛滾到山旮旯裡去,附近的小劉村忽然人聲鼎沸起來,順風傳來哀嚎陣陣。很快就有訊息傳過來,說是一個20歲的姑娘上吊死了。喜歡看熱鬧的村民們傾巢而出,朝著哭聲最響亮的小劉村奔去。我也去了。
在農村,沒有什麼比上吊、投河、喝老鼠藥更方便快捷的死亡方式了。幾乎每年,各個村莊都會有想不開的村民非正常死亡,有些是因為婆媳不和,有些是因為夫妻打架,但像20歲的姑娘尋死的還不多。
那場景絕對是觸目驚心的。那個姑娘還赤著腳,腳丫子上殘留著微乾的黑泥巴,那是稻田裡肥沃的泥,她應該是剛從田裡割稻回來吧!她上身穿件褪色的紅的確良的襯衫,袖口也是高高挽著的,肩膀上有兩個疊在一起的補丁。她躺在門板上,臉上蒙了一頂破破的草帽,薄薄的衣衫下挺著兩個小饅頭似的乳房,瘦瘦的身子一動不動,一條粗長的辮子垂在門板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大大的寒戰,我不認識她,但我分明感到疼,感到怕。
她的家門口人山人海。有唏噓的,有哭泣的,有打聽的。哭聲最響的應該是她的媽媽吧,呼天搶地的,還咒罵著什麼。我也哭了,我看到那個女孩留下的一封遺書,被好多人傳閱著。那是一張春節時貼門對的紅紙,撕得很不規則,紙也已褪色了,字是用圓珠筆寫在紅紙反面的,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幾句話:“我死了,你們就不能把我怎麼樣了。我和小九子是真心相愛的,你們硬要逼我跟別人結婚,我就死給你們看。我到死也恨你們!!!”一連三個觸目驚心的驚歎號,表示了這個姑娘的絕望和仇恨。此刻的她平靜地躺在門板上,以沉默的死,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