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哥,別掛電話啊,”是驢四兒的聲音,“金爺又發瘋了,到處找你,要讓你主持公道。”
“又怎麼了?”我想笑,好啊,這小子快要成沒頭蒼蠅了。
“捱打了,他揪著魏三讓魏三給他把門頭上的屎擦乾淨了,被魏三劈了一鐵鍁。”
“誰給他抹的屎?”這事兒有些好笑,我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不知道啊,反正人家魏三不承認,說他血口噴人。”
“金龍呢?讓他接個電話。”我決定安慰他一番,這時候安慰他,他會拿我當親爹待的。
“又去派出所了,他讓我告訴你,回來以後在市場等他,他有話要對你說。”
“好,我下午就回去,你們都給我好好賣貨,別攙和這些破事兒。”
“對了,斜眼兒哥回來了,他說中午要請你吃飯,你中午回來吧?”
蘭斜眼回來了,那就證明錢他已經拿到手了,年前我就把專門給他開的那個帳戶給他了。
我想了想,對驢四兒說:“你讓斜眼兒在那裡等著我,我儘量早點兒趕回去。”
驢四兒很能羅嗦,又開始喋喋不休:“呵,眼兒哥發了,大哥大都置上了,小分頭倍兒亮……”
我掛了電話,轉身就走,小賣部視窗支出來的擋板把我的鼻子碰得直髮酸。
回屋剛躺下想要梳理梳理思路,門就被推開了,鄭奎拿著兩個磚頭般的大哥大,擺弄得吱吱響,我推他一把,讓他別出聲。鄭奎把大哥大一拋一拋地玩:“咱這通訊裝置趕上港臺匪幫了都。”我問鄭奎是從哪裡弄的這兩個玩意兒?鄭奎把大哥大往炕上一丟,悶聲道:“你睡得像個死豬,我回了一趟市場,正好碰上蘭斜眼……嗯,財神爺操小鬼,咱玩的就是現錢!”
這樣也好,沒有白出力的……沉默了一陣,鄭奎突然拉了我一把:“對了,趕緊走,王東他媽去世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腦子彷彿被一把刷子掃空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鄭奎推著我就走:“剛才蘭斜眼告訴我的,老人家正準備火化呢。”
我和鄭奎去了火葬場,王東家裡的人都在那裡。王東跪在他媽的身旁,哭得一塌糊塗,我過去拉他的時候,他似乎不認識我了,摟著我的脖子喊他對不起他媽,要跟著他媽走,去天堂伺候他媽,把我的胳膊揪得生疼,像是用一把鉗子在擰我。我忍著,我知道他的心裡難受。鄭奎把他硬拽開了。我掀了掀王東他媽蓋在臉上的黃表紙,老人家可真安詳啊,跟活著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我似乎聽到她在喊我,她說,大寬,我走了,你們小哥兒倆好好交往著,我在天上看著你們小哥兒倆呢。我看不下去了,扭頭就走。我想起了王東他媽活著時候的一些事情,他媽儘管有些嘮叨,可那是個很慈祥的老人】次我去王東家,她總是要留我吃飯,她做得一手好菜,有時候還給我包餃子吃。吃飯的時候她經常看看我再看看她兒子,滋溜滋溜地呷一杯自釀的葡萄酒。高興了還給我們唱上兩句豫劇,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不如男……有時候王東也接著他媽的曲調唱,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想起這些,我渾身發麻,頭髮都豎起來了,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忽然就想起了我媽……我站不住了,回去給老太太磕了一個頭,轉身就走。天陰得厲害,我覺得自己是行走在漆黑的夜裡,什麼也看不見,搖搖晃晃,深一腳淺一腳,一步步像是踩在雲彩上,有一種一不留神就掉進深淵的感覺。我自責,是我帶著王東出來混的,剛接觸社會,我就帶著他四處惹禍……坐上車的時候,我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連同鼻涕滾燙滾燙地往嘴巴里鑽。鄭奎想來安慰我,我將一把鼻涕抹了他個滿臉,讓他看上去也像剛剛哭完的樣子。
第二十二章 狗咬狗
一個人回到市場,我推開鐵皮房的門,裡面烏煙瘴氣。大家在打撲克,金龍怏怏地坐在一旁。
我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大家呼啦一下散了。
戴一頂紅色線帽的金龍,反著眼皮看我:“親大爺,以前是我對不起你,現在我還算是你的兄弟嗎?”
“呵,金爺意見還不小呢。”我打個哈欠,一屁股坐到了辦公桌後面,“聽說又挨‘忙活’了?”
“讓你笑話了,”金龍猛地橫了一下脖子,一把揪下了帽子,“寬哥,你想讓我死也用不著這麼著急啊。”
“呵呵,關我什麼事兒?”看著他狗啃過似的腦袋,我愜意地一笑,“又被人砸了?我沒打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