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大約五六歲,嘴讒得像貓。晚上放完了爺爺給我買的“滴答笈”(一種土造禮花),點上我媽給我們糊的紙燈籠,我和哥哥滿下街瘋跑。擦著滿頭大汗回家的時候,我媽端出兩碗元宵來,對我倆說:“一人五個,不飽就吃饅頭去。”我說,怎麼這麼少呢?人家王東家管飽呢。我媽不說話,轉身去了裡屋。我和哥哥吃了元宵,就出去了。我哥說要帶我去蘭斜眼家吃,蘭斜眼他娘給他做了地瓜面元宵,管夠吃。我爺爺追出來,一手一個擰著我倆的耳朵回來了。我哥哥在堂屋瞪著眼睛跟我爺爺叫板,我跑出來了。我吃著手指頭,沿著下街戲臺子往大海池子那邊走,腦子裡全都是白生生圓乎乎的元宵。
街上有燈籠在閃爍,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掛在門口,有的掛在樹梢,有的提在大人和孩子的手裡。這樣的景象讓我的心裡湧上了歡樂和幸福,我忘記了元宵,我好像已經吃飽了元宵一樣沿著大街奔跑起來。我沒有跑到大海池子那邊,我跟著一群提著花花綠綠燈籠的孩子來到了大馬路那邊的廣場。廣場上點著耀眼的汽燈,有人在跑旱船。我看見林寶寶橋林志揚的手在人縫裡出溜,看了一會兒我才發覺,原來他們倆是在搶一些小孩手裡提著的用地瓜面做成的燈,擰下燈芯子,邊吃邊開始重新出溜。這是兩個賊呀,我想,我爸爸說,打死迎風站,餓死不做賊,他們不聽大人的話……我餓,可是我不搶別人的東西吃。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聽自己走路的聲音,覺得自己太聽話了,可我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小了,走到家門口就走不動了……我爺爺把我抱在懷裡,用他乾癟的嘴唇親我的額頭,他在唸叨“近你媽近你媽”,滿嘴地瓜幹酒的臭味。
出了正月十五沒幾天,王東來了,是跟可智一起來的,這次我爸爸沒來。
一進接見室,我就發覺他們的表情不對勁,似乎都不敢抬眼看我。
我估計我爸爸說的話是真的←們不說話,我也不說,堅持著,我想看看他們到底要把事情隱藏到什麼時候。
王東沉不住氣了,像只癩蛤蟆那樣吹了半天氣,硬硬地橫了一下脖子:“一哥殺人了。”
我哥哥殺人了?王東這小子犯神經病了吧?我哥殺人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他打了洪武一槍,他被判刑了,去了大西北,這個時候提這事兒幹什麼?我說:“我知道。你說點兒正經的。”王東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剛要開口,可智捏了他的胳膊一把:“我來說。大寬,你哥哥把洪武殺了……別吃驚,這是真的。你哥從監獄跑出來,找到洪武,一槍把他打死了,打在太陽穴上,腦漿都出來了▲好了,聽我慢慢跟你說……”可智說話的時候,我的腦子是空的,耳朵裡什麼也聽不見,只看見他的嘴唇在上下翻動,“大概是在秋天的時候,洪武派人把林寶寶抓到了他那裡,然後讓他的幾個兄弟輪姦了她。後來林寶寶瘋了,她不知道怎麼打聽到了你哥哥的下落,去了青海。大概是十月份,你哥在下街出現了,有人看見他去找了強子,後來洪武就死了。外界傳說你哥拿了一把雙管獵槍,衝進洪武睡覺的房間,什麼話也沒說,直接開了槍,然後提著槍去找了唐向東,唐向東帶他去投了案。你哥被判了死刑,上月十八號走的……越獄加殺人。我聽小唐說,他走得很安詳,一直望著天。”
我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心裡有點兒空,摸著頭皮笑:“真的啊,呵呵,他可真他媽的勇敢……”
王東瞪著我,一臉茫然:“寬哥你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手:“沒什麼意思,他是個英雄←沒有父母,沒有老婆孩子,他太雞巴英雄了。”
可智摸著我的手背,訕訕地說:“大寬你別這樣,這都是預料當中的事情,就他那脾氣。”
我抽了幾口煙,哈哈一笑:“林寶寶呢?還瘋著?”
可智說:“還瘋著,經常去公墓看她爸爸和你媽……”臉一下子黃了,“不,不是,是看她的爸爸。”
“我媽怎麼了?!”我忽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了可智的領口,“你他媽的快告訴我,我媽到底怎麼了?”可智扎煞著兩條胳膊,連聲嚷:“你撒手,你撒手……”站在門口的隊長衝過來拉開了我:“冷靜一點兒!你媽媽去世了。”我的腦子一下子空了,渾身冷汗,心就像貓抓一樣難受。我把腦袋頂在牆面上,一下一下地碰:“媽,媽,你為什麼不等我,我還有不到兩年就回家了啊!媽——”可智和王東一起壓在我的身上,他們說了什麼,我一個字也沒有聽見,整個人變成了一具軀殼。
回到監舍,我算了算,我哥死的那天正好是我過二十三歲生日的那一天,我覺得他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