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我寫得又貪財又好吃,我可要跟你算賬了!”(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二、我抄一段“捧”我這篇文章的信在這裡:馬戈於大陸雜誌社修函致候敖之足下:長詩短片陸續收到。《水調歌頭》硬是要得。人言足下國學淵博,信不誣也。上午隨緣至故人處雀戲,下午至社讀書,得讀大作《媽媽的夢幻》於聯副。雋永可喜,亦頗有古詩人輕怨薄怒溫柔敦厚意,大手筆固善寫各體文章,元怪向日足下視此為小道也。苟有得於心,則其表達可以論述、可以史著、可以小說,皆元傷也。而克羅齊之美學,其重點既在此。顧君才大,願多揮毫,世之名著,非皆出於老耄也。
(一九六0年十一月二十日馬宏祥來信)
十 媽媽·弟弟·電影
如果我說我喜歡弟弟,那我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這段原因說來話長,可是又不能不說。
想當年媽媽生了四個女兒以後我才出世,接著又來了兩個妹妹,那時候我以一比六的優勢,在家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爸爸媽媽對我的寵愛無以復加。但是好景不長,我雖力足空前,卻勢難絕後,命中註定我又有個寶貝弟弟,他的降生使我一落千丈,從寶座上掉將下來,因此我對這個“篡位的小流氓”實在很討厭,一見到他那賊頭賊腦的賊眼與後來居上的油臉就不開心。
我們平常叫弟弟做“阿八”,可是媽媽似乎不喜歡這個稱呼,她希望我們尊稱他作“八少爺”,而她叫起弟弟來,名字就多了,除了“心肝”、“寶貝”、“金不換”、“小八哥”等十幾個正規呢稱不算外,她還經常改用新的名字來呼喚這個小流氓:比如說媽媽看了“小飛俠”回來,她就一連叫弟弟做“彼得潘”,叫呀叫的,直叫到另一場電影(比如說《辛八達七航妖島》)散了場、於是她又興高采烈的帶了一個新名稱回來,改叫弟弟做“辛八達”。少則五天,多則半月,整天你都會聽到“辛八達”,“辛八達”,“辛——八——達”!
古人擇善固執,媽媽卻擇電影固執。媽媽三天不看電影就覺得頭昏腳軟人生乏味,電影是媽媽的命根子,也是她唯一的嗜好。媽媽說她有三大生命:第一生命是她自己;第二生命是弟弟,第三生命就是電影,她統其名曰“三命主義”;並揚言三者一以貫之相輔為用,互為表裡,缺一不可,極富連環之特性。
由於“生命”攸關,媽媽不得不像喜歡電影那樣喜歡弟弟,或是像喜歡弟弟那樣喜歡電影,媽媽雖說她用心如日正當中。對八個孩子絕不偏心哪一個,可是我們都知道媽媽的心眼兒。長在胳肢窩裡,除非“一瀉千里式”的場合,才偶爾罵到辛八達。
所謂“一瀉千里式”是媽媽罵我們的一種基本方法,只要我們八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得罪了媽媽,媽媽就要採取“懲一做八”的策略,一個個點名罵下去,因人而異,各有一套說詞。絕無向隅之感,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八面玲瓏人人俱到。比如說三小姐使媽媽不開心了,媽媽並不開門見山直接罵三小姐,她先從大小姐不該買那件黃外套開始,然後順流而下。譴責二小姐不該留赫本頭,再依此類推,直罵到麼小姐的第六號男朋友的大鼻子為止。
這種罵法,既可得以偏概全之功;又可收舉一得八之效,因材施罵,報怨以直,個個鳴鼓小攻一番,不失古詩人輕怨薄怒的風度。但有個例外是,陰險的辛八達經常是個漏網者,因為他很乖巧,一看到媽媽“罵人開始”了,他便趕緊跑到廚房去燒開水,等到媽媽罵完麼小姐剛要峰迴路轉槍口對他的時候,他便準時把熱騰騰的紅茶從門外端進來,那種唯恭唯謹的嘴臉、必信必忠的姿態、清白此身的尊容,再加上舉案齊眉的紅茶,四種攻勢立刻使媽媽化干戈為玉帛,撥雲霧而見青天——笑逐顏開了。大喜之餘,媽媽立即轉換主題,品茗大談“辛八達孝感動天錄”,譽辛八達為二十四孝外一章;曾參以後第一人:“生民以來,未之有也!”……一天夜裡我偷看辛八達的日記,他寫道:今天小施故技,老大又被“紅茶戰術”擊垮,轉而對我謬許不止。不過媽媽似乎對“八”這個數字很偏愛,只罵七個人猶意未足,所以把老太爺抬出來補罵一陣,小子何人?
竟勞動老子代我受過,實在不幸之至。感而有詩,成六絕一首:
他們人人捱罵,
例外只有阿八,
媽媽創造兒子,
兒子征服媽媽!
媽媽的半部自傳就是一部電影發展史。媽媽從十幾歲就開始看電影,那時還正是默片時代。四十年來,媽媽從黑白看到彩色;從真人看到卡通;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