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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代的手中拿到了脂粉,但他們卻不跟著老妖怪們學習美容,他們知道如何打扮自己、如何淡掃蛾眉!

當然他們很警覺,他們知遣現在是一個帽子亂飛的時代!他們知道三十年代的文人陷害異己是不擇手段的——這種人最喜歡把自己戴過的帽子朝對方頭上戴。這一代的青年們對跟那些時代的泡沫們窮纏並沒有興趣,因為他們志不在此!他們有他們真正的遠景和抱負,有他們現代化中國的藍圖。他們只願意跳過這些時代的泡沫,希望這些大老爺們別來絆腳,如果大老爺們硬不識相,有時也必須在他們腦袋頂上拍一拍,好教他們清醒點,把路讓開!

在寬廣浩瀚的前程中,老不成器和老著臉皮的上一代們,都不是新時代知識分子的“敵人”,因為他們早該是舊時代枝頭的落花飛絮,早該凋謝、早該銷聲斂跡、早該躺在床上,背一句臭詩一一“看射猛虎終殘年!”

迷失一代的青年人必將回歸到憤怒的一代,他們之中,渾噩的終將聰明;沉睡的終將甦醒;缺乏營養與氣魄的終將茁壯。這些轉變的酵素不待外來,他們必須靠自己!

做為一個現時代知識分子的小角色,我自知我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熱心的小人物,一顆滿天星斗的小星。能力與際遇的安排也許只能使我做一個吵吵鬧鬧打打前鋒的小戰士,在憤怒的青年人中,我深信會有大批的主將到來。如果我有點自知之明,我會知道我不是一個“勇士”。有多少次,在深更半夜,我笑著對自己說:“我不是‘勇士’!從某些觀點來看,也許我是‘懦夫’。如果我不是‘懦夫’,我不該向那些時代渣滓們消耗我的精力!在‘水深波浪闊’的時代裡,我是多麼渺小!多麼無力!又多麼短暫!我只能在環境允許的極限下,赤手空拳杵一杵老頑固們的駝背,讓他們皺一下白眉、高一高血壓,大概這是我最大的能耐了!我還能怎樣呢?”

這低調,實在是我的基本態度。這種基本態度的形成對我來說是很當然的事。我在憂患里長大,精神上,我經歷過“太保太妹”們不太能經歷的苦痛。個人的理智訓練與宗教狂熱在我所經歷的環境底下,已被我濃縮或轉換成大多的消極與憤激,多少還夾雜著一點玩世和不恭。另一方面,生活的壓迫使我接二連三歷經著苦惱的副業——從寫蠟板到送報、從進當鋪到案牘勞形……這些生活未節在無形中增力,我精神上與精力上的負擔,雖然起碼的堅韌使我不會倒下去,但是我也不太容易站起來,這大概也是我低調的一個來源。大概以我的能力與際遇,我一輩子也不會喊“後來居上”、“超越前進”的高調,這是非常不可救藥的!

但我的低調也有好處,這就是可以滿足一個小人物的自我清高。一個低調的人經常的表現是消極的不合作主義、杯葛主義、麝一般的自毀主義、寧為玉碎主義、不妥協主義、陶淵明主義。在亂世裡,這種低調而堅強的態度也未嘗不是既苟存性命又勉強做人的一法,有時候在我看來,這甚至是唯一的方法!可嘆的是,今日潔身自愛的知識分子中,連陶淵明那種可以,‘養廉“的”將蕪“之”田園“,都不可得了!

雖然是窮光蛋,可是也要窮得硬朗,老一世代的人們也該想到新一世代的青年人中,也會有“貧賤不移”、“風骨嶙峋”的硬漢,不要光是拿細人之心度人!只要老一世代的人不老眼昏花而死,他們總會看到這一代卓越知識分子的人格與風範。這些並不是他們身教的結果,這是他們的造化!

十三年來,我從兒童變成少年,從少年變成青年,困擾與苦難並沒有使我忽視這十三年來的眾生相,也沒有使我這低調人生觀高調一點點。我的消極是:自己不做鄉愿,中國少一鄉愿;我的“積極”是:打倒幾個“偽君子”,宣佈幾個“偽君子”是鄉愿。如此而已。我深信的人生哲學很簡單:能少做一分懦夫,就多充一分勇士;能表白一下真我,就少戴一次假面;如果與覆巢同下,希望自己不是一個太狼狽的“壞蛋”;如果置身釜底,希望自己不做俎肉,而是一條活生生的遊魂!

由十三年來的沉思默察轉到十三月來的文壇爭戰,我已經飽受攻擊和低毀,不管流彈和棒子怎麼多,我還是要走上前去。兩句改譯的印度古伽拉德青年詩人的話經常在我的耳邊響起,那是你已經吞了不少苦藥。

請再勇敢的喝了這杯毒酒吧!像一個賣藥遊方的孤客,我走到這社會里來,十字街頭是那樣晦暗,我開啟背囊,當眾吞下了不少苦藥。觀眾們說:“恐怕藥太苦了!”我說:“怕什麼呢?我吃給你看。我還有一杯毒酒!”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十七日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