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殘疾了還出來幹嘛,這不是耽擱大家時間嘛!」
「你有時間慢吞吞的,我們哪兒有時間啊,像你一樣沒工作等伺候嗎?!」
羅森在這之前,從沒有體會過這麼多的惡毒與刻薄。
尤其是他的小腿還在的時候。
世界太美好了,他能奔跑,能跳躍,能扣籃。
他自由穿梭在人群,輕而易舉就從狹窄的小道過去,嘲笑車流的擁擠。
大家都是講文明有素質的,平時既不會惡語傷害殘疾人,也聽不到這些聲音,因為見到殘疾人的時刻本來就少之又少。
人常常以自身所處的環境去認知世界。
這不是有無障礙設施嗎?
這不是有坡嗎?
哪有那麼多人說閒話啊?
反正我身邊從來沒有。
哪有那麼誇張。
那都是極少數,現在都有素質了。
是你小心眼。
人家也是急著過,互相體諒一下。
不是有人幫你嗎?
也有人去扶你啊,這還不夠嗎?
我們的城市已經很人文關懷了。
…
後來,羅斯又將眼睛遮上,外帶一副墨鏡,確保一絲景象都瞧不到。
他拿著盲杖在道路上左右掃動。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盲杖不是用來找盲道的,而是用來探查周圍有沒有障礙物的。
盲道要用腳底去感受。
但他失去了一隻腳,所以只能依賴於單邊。
然而,和無障礙通道沒有殘疾人一樣,盲道上也沒有盲人。
違停數不勝數,各種車輛堆積在上面,很快他就偏離了盲道,走向另一個地方。
結果走到頭卻是一堵牆,再轉身又敲到一輛車。
「誒!幹什麼呢!你把我車都刮壞了!別走,讓我檢查檢查車的情況!」
「這可是剛買的新車!就讓你碰出了兩道劃痕。我心善,看在你是瞎子的份上,不多要你,你給個百來塊就算了吧!」
羅森當即扯下眼睛上的遮蓋看過去,那其實是一輛舊車,他所碰到的位置也根本沒有劃痕。
車主見狀立刻倒打一耙,高喊他在欺騙別人的好心。
好不容易糾纏完,再轉身去看,原來剛才那條盲道被小攤販給佔用了。
還有下水井蓋,用輪椅時就遇到過的圓形石頭路樁、樹樁、甚至是公交車站那些公共設施。
盲道上什麼都有。
被阻斷,或不得不彎曲改道,或戛然而止。
高低不平,年久磨損,邊緣脫落,磚塊損毀,路口沒有銜接的盲道,紅綠燈有的有提示音,有的沒有提示音。
而如果是個又聾又盲的人,連機動車的聲音都聽不到,隨時面臨被撞倒的風險。
羅森每天變換一種殘疾方式,聽著不同的稱呼,有人叫他『瞎子』,有人叫他『聾子』,『啞巴』,『瘸子』,『傻子』,『弱智』,『瘋子』,『坡子』,『殘廢』。
他終於明白生活中為什麼很少看到殘疾人。
因為自身的心理問題,因為自卑,無法自我接受。因為環境裡的困難與危險,因為不夠完善的設施,和已經被佔用的無障礙。因為各種聲音,抱怨,嘲諷,奚落。
異樣的目光將他們劃分為『不正常』的人。
而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與體面,根本無法從社會中獲得。
太難了,每一步都太難了。
人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是進化的剛剛好的,缺失哪一部分,再輕微,也會帶來無盡的影響。
這些痛苦不被察覺,甚至不被聽到。
上億的殘疾人們就這樣從陽光下消失。
羅森又一天回到家中,他已經很久沒有執著於恢復軍校的訓練,他不再為難自己的腿,自己的身體。
他坐了許久,望著窗戶外的光,就像曾躺在病床上時一樣。
他說:「媽,我同意轉系。」
「同意轉系?」母親頓住,心『咯噔』就是一下,痛得厲害。
她的兒子辛辛苦苦在軍校付出了近四年啊,原本他就要畢業了,還能接著往上考,以後說不定是可以當軍官的。
現在卻只能委屈地朝文員方向發展。
羅森看出母親的心思,他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坦然。
他指著窗外:「媽,你看到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