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想了辦法往裡面塞東西墊一墊,一個矽膠套和接受腔要用了再用。
這種小心翼翼維持的體面,卻在急著趕懸浮車時令他心理節節潰敗。
眾目睽睽下,他的假肢從褲腿裡滑了出來。
身邊的人有驚呼:「我草!」
有驚嚇大叫:「啊——!」
有怕惹事:「快走快走,別被訛上了。」
也有好心地蹲下來:「用不用我扶你?」
一個殘疾人,到底怎麼樣才能維持體面?
應該讓自己心大點,又要多大才算大?
窘迫的滋味只有自己在饑寒交迫時摸著破洞的口袋才知道。
當在幾百人面前趴在地上,匍匐著去抓自己的假肢時,過程不過幾分鐘,卻漫長的像過了一個世紀。
是否殘疾人就該呆在家裡,不要給社會添麻煩,不要給孩童創造心理陰影,乖乖縮在一間百平的房子裡,等著家人下班回來,然後在黑夜沒人瞧得見的時候再對外面的世界探一探頭。
羅森看著悄悄對準他拍攝的光腦,看到那些人躲避的姿態,和吧嗒吧嗒飛快敲過的指尖。
他突然想要知道,這世界對殘疾人還存在著多少種聲音。
那天下了懸浮車,他去康復中心租了一輛輪椅。
緩慢地,生疏地轉動手圈。
從康復中心門前一塊地,來迴轉啊轉,終於掌握了前進和停下的方式。
然後就鼓起勇氣,用這副姿態朝著街道行駛。
人流中,更多的目光匯聚而來,比起假肢,輪椅變得更加矚目。
高低起伏的石板面『咯咯噔噔』將身體震動,每一下都讓他膽顫心驚,儘管有安全帶的束縛,仍會害怕栽倒。
所有有臺階的門店他都進不去,路上遇到石墩子時,用腿只需要一邁,用輪椅就只能繞路。
而所謂的無障礙竟然本來就是障礙。
僅毫米之差就完全不一樣,人推都費力,獨行根本上不去。
在一處坡地上,他本加速想要上行,結果卡在一半,輪椅無力,不受控地向後滑,而身後就是過路的車輛。
「哐當!」
瞬間鳴笛與謾罵四起。
「不長眼啊!死殘廢,竟耽擱事兒!撞死你還得賠錢,你是不是就想訛人?!」
「滴滴——」
「走啊,走啊,怎麼回事!」
「殘疾怎麼還沒監護人陪著,自己出來這不是添麻煩嘛!」
「你要去哪兒啊,我抬你過?」
「沒事吧,受沒受傷,要不要去醫院?」
「…」
各種聲音交織著,匯聚成人間。
「沒事,沒事,謝謝您,您扶一下我就好。」
羅森重新爬起來,放棄了這個坡。
施工隊和假肢公司一樣,健全人對殘疾人需求沒有概念。
不就是去磨個坡,有坡輪椅不就能上能下了嗎?
現實是,健全人去邁門檻,五公分到十五公分都沒有大的區別,可如果是一個坡道差上那麼一公分的距離,殘疾人就不得不換一個地方。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抹水泥,還要考察角度合不合理,有沒有摩擦力。
殘疾人受傷的位置不同,上坡的能力也不一樣的,輕傷者大坡勉強可以上去,受傷位置特別高的,陡一些都不行,但凡強行上必然會往後摔。
就連輪椅的種類也有很多,不同牌子不同型別,它們的電力各有不同。
富裕家庭置辦好的工具,普通家庭置辦一般的工具,貧困家庭縮衣減食置辦一個勉強的工具,或者就只能癱在床上,每天睜開眼望見天花板,然後再盯著天花板入睡。
超市貨架上高處的東西是拿不到的,at機、售票機的位置太高,大部分地方並沒有建立殘疾人專用。
而更痛苦的是,人有三急。
羅森為了更加深入體驗,放棄了用假肢行走進正常廁所,而是尋找輪椅專用廁所。
可是,有的地方要麼乾脆沒有殘疾廁所,要麼開啟門裡面已經變成儲物間。
好像世界上根本沒有殘疾人需要,之所以建立,只是人文關懷的一個樣子罷了。
可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殘疾人?
在幾千年前的時候,衛生組織給出的資料是,十億。
全球人口總數那時候在七十六億,這意味著平均每不到八個人之中,就有一個殘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