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官員走水路前往杭州,因為是順流而下,倒是沒什麼波折。只是要在江上一月有餘,總得有靠岸的時候。沿著涪江一路到渝州,此時已經到了長江的幹流。
渝州是一座山城,按理說這種多山的地帶很難發展出大型的城市,但渝州地處涪江、嘉陵江、長江等數條幹支流的交匯處,成了長江中上游的一處樞紐城市,港口帶動了城池。渝州的城市建在山上,小船一在碼頭靠岸,就有腳伕上前接生意。渝州府的府尹是武川姚氏的一個旁支子弟,早早就從本家得了訊息說聖人的那個養姐要走水路往杭州上任,知曉渝州是必經的歇腳地兒,早三天就派人在碼頭候著了。
誰料楊菀之和柳梓唐只是租了條不大的小船,二人也不穿官服,看起來和遊商無甚區別,京中遞給姚府尹的畫像又是好幾年前的了,楊菀之本就不是那種很有特色的臉,從等人的小廝面前走過都沒被認出來,還是港口的夏官查了路引,才有人上報給姚府尹。
姚府尹匆匆趕來,要帶著二位官員上自家宅子住,楊菀之婉言謝絕,還是住進了驛館。不過姚府尹出面,倒是給他們省了一筆腳伕的錢,姚府尹帶著幾個精壯的衙役扛著二人的行李就上了山。不過隨身帶著的都是貴重物,不外乎楊菀之的圖紙和書,別的都堆在碼頭,專門僱了個人看著。
姚府尹本說要支兩個夏官去,柳梓唐卻笑盈盈道:“不過是些私人物件,又何須動用公家的人。”
想到眼前這人原先還做過肅政使,姚府尹不由打了個寒戰,連忙笑著說是。別看三人官位平級,姚府尹心裡卻是門兒清。楊菀之不用說,柳梓唐亦是不容小覷。他師父如今在朝中是小冢宰,聖人還在公主府時,他也是聖人的近臣;而他這一次跟著楊菀之調任,朝中雖然有人同情柳梓唐,說聖人在用他為自己的阿姊鋪路,但仍然有人相信這也是聖人重視他的一種表現。總之,姚府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彈劾,畢竟他可算不上乾淨!
姚府尹的神色卻已經盡數落進了柳梓唐眼裡。他知曉,這種人多半吃了不少油水。只是他如今已經卸任肅政使一職,只能言語上敲打敲打,讓管事的盯他一陣。
只是官場上的一些客套還是要有的,姚府尹在渝州的酒樓裡設了宴。方才三兩句,姚府尹已經摸清楚了這二人的性子,所以也沒有弄些大排場,只是帶著二人吃了暖鍋。
這暖鍋在辛周算是冬日家家都愛吃的,只是渝州一帶的暖鍋尤為出名,紅泥燒成的陶製小鍋,中間做成煙道,裡面放炭火,鍋裡的湯羹便可以常熱。楊菀之在船上吃了好些日子焚琴燉的芋頭燒一切,可算是有頓好的了。這渝州的暖鍋裡下了不少花椒,還是用羊油和魚骨熬的湯頭,又放了茱萸等諸多辛辣之物,還加了泡姜、泡蒜開胃增香……將新鮮的江鮮片成薄片,下鍋煮熟之後撈起,蘸著店家秘製的醬料,一口下去香得楊菀之不由眯起了眼睛,露出幸福的笑。除了江鮮,還有兔肉,就連看起來上不得檯面的鴨腸,經過暖鍋一涮一煮,入口脆如筍,又有肉滋味,真真人間美味。
楊菀之從酒樓出來不由喟嘆道:“巴蜀的美食便是吃上十年也不會覺得煩膩,這世上又怎會有樂不思蜀之人。”
人還沒有離開巴蜀之地,胃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在渝州小歇一夜,焚琴和琮生已經備好了下一程的乾糧物資,一行人又匆匆啟程。自渝州出發,又過數日,船行至夔州。最初上船時楊菀之還有些暈船,如今倒是習慣了,只是每日待在這小小的船上還是覺得憋屈得緊。到了夔州,在白帝城小歇一日,過了白帝,便是三峽。正過巫峽時,秋意漸深,兩岸猿聲不斷,山林和江水的氣息揉在一起。舉目四望,難免想起酈道元在《水經注》中所寫: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果真是山山相連,不見曦月。
而此段水流湍急,啟程那日正是順風,船伕拉起船帆的時候對楊菀之和柳梓唐道:“二位大人真是好運氣!有這順風,我們後日便能到江陵了。”
等到船真正啟航時,楊菀之只覺江風獵獵,推著小舟向東狂奔。焚琴被江風吹得東倒西歪,用力裹緊了身上的披襖,卻見楊菀之站在船頭哈哈大笑:“果然是朝發白帝、暮至江陵,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酈公不餘欺也!”
楊菀之披著一件灰溜溜的舊披襖,今日沒有裹頭,原本束好的髮髻都被江風吹散,披頭散髮站在船頭像是書中狂士。琮生望著楊菀之的背影小聲問焚琴:“你家大人是不是看書看得走火入魔了?”
柳梓唐站在楊菀之身後,生怕她一個激動掉到江裡,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