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城中,一張薄薄的官署文書落在百姓面前,一個識字不多的大爺拉住身邊幾個識字的青年問道:“幾位看著是學子模樣,可不可以跟我說說這文書上寫的是些什麼?”
其中一個男子手上也拿著那一紙文書,臉上浮出一抹牴觸的神色:“大爺,您在這文書上‘反對’這一欄按上指紋交給官署就行了。”
大爺連連搖頭:“那怎麼成?我都不知道這紙上寫的是什麼,怎麼能隨隨便便就簽字畫押?”
他年輕時候因為家境貧寒,不能讀書,那時竇太傅的天下同學之計才剛剛開始推行,人們還意識不到不識字的壞處,身邊沒幾個識字的人,他們就這麼一代一代渾渾噩噩地活。有黑心的人牙子拿著賣身契來假裝收購糧食的契書,勾結地主來騙人在賣身契上簽字畫押,賣身為奴後,田地歸地主所有,自己還充了奴籍。他的家人就是這樣被騙去做了地主的奴隸,姐姐成了媵妾,父母為地主做活如同牛馬。那時他已經應徵了兵役,僥倖逃過一劫。
他卸甲歸田時姐姐和父親早就死了,他四處告官,但賣身契明明白白躺在地主手裡,官府也無可奈何。後來是個好心的縣官給了他二兩銀子,讓他去替他母親贖身,可他母親也沒能等到,在某個清晨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田間。他後來漂泊一生,得了好心東家相助,這才來到大興。
因此見這男子如此敷衍,大爺也不再信任他。倒是一旁走來一個穿紅色官服的女子,禮貌地對那大爺說:“大爺,這是大司寇的‘民情冊’。大司寇意欲取締媵妾制度,在徵集民間的意見呢!您若是同意,就在這裡簽字,反對就在這裡簽字。”
見那大爺有些疑惑,夏官耐心地將民情冊上的內容讀了一遍,正想向大爺解釋,就聽那大爺道:“同意!當然同意!”
他的家人冤死至今不得正義,那地主早就死了,這小小的陳年冤案不會再有翻案之日,但他仍然記得歸家那年母親對他阿姊遭遇的含淚哭訴。他知曉當今的大司寇一直在呼籲取消賤籍,他已是老朽之身,斷不可能看到那日,但若是這輕飄飄的一個指印能讓黑暗的過去向著光明邁進哪怕小小的一毫釐……
他毫不猶豫地當即咬破手指,將指印按在了“同意”上。
等那夏官走了,一旁的男子才上前道:“大爺您怎麼這麼糊塗!如今讀書做官多難,若是媵妾制度被取消了,窮人家的那些孩子可就沒有別的路子去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了。”
誰料那大爺卻用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看你穿著學子的衣服,卻是碩鼠的模樣。我們是窮,但只要有一口田,有一雙手,我們就能耕作生活。我們明明可以體面地生活,為何偏要跪著求食?賤賣自己換來的錦衣玉食不要也罷!”
男子忽然被大爺指責,一下子也惱怒了起來:“我好心勸你,你們這些泥腿子眼皮子淺,根本看不見這個事情背後的壞處!難道整天挑大糞,在泥地裡刨食很體面嗎?你看看你,穿得像是拾破爛的一樣,居然還好意思講體面?”
“你!你的衣衫,你的飯食,都是泥裡出來的,你——我tui!”大爺到底是沒讀過什麼書,罵不過那男子,憤憤之下只能從口中哈出一口濃痰狠狠吐在了男子的鞋上。
男子想要動手,同伴卻看見遠處又走來一隊巡城的夏官,連忙攔住他:“別衝動,今日那個女司寇行動,城裡夏官都出來了。可別為了一個泥腿子毀了自己前途。”
“大家快去東市,何大人在東市宣講了!《太初新律草》包含平籍政策、取締媵妾制度、加重買賣人口處罰、禁止父母包辦,還有養濟慈幼制度——大家快去啊——”人群裡,不知道是誰大嗓門喊了一聲。
這一聲就像軍隊的號角一樣,一下子,人群紛紛向東市湧去。這些可都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何瑤提出的《太初新律草案》依舊圍繞取消賤籍以及取消賤籍連帶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對辛周律進行修改,甚至大膽地提出了對十幾條舊律的廢止,直指君權父權,要將民貴君輕寫進律法裡,要將父為子綱剔除出辛周律。
她爹何謂樘氣得心臟病發作,直接告病辭官,贈她家書一封:“你若執意向前,他日橫死莫怪為父不曾相勸!事已至此,我也只得歸家,靜待那日為你斂屍!”
她自幼桀驁,尤其不愛聽她爹的話。但她也知道,她家是寒門,她爹作為寒門官員,能夠坐到如今的位置,自是有一套為人處世的邏輯,並且因為他的“成功”,使他將其奉為圭臬。可若要說來,女子掌權已是超脫“邏輯”、打破“倫常”。她觀諸多同僚一生都在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