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親密相處之下,所產生的感情。
忽略了感情的策略,越狠毒,所結出的惡果就越可怕。
初入吳國那段時間,我無比痛苦。
吳國的一切都叫我不習慣,他們的飲食和越國有異,味道更濃,他們的語音不像越語,我聽不習慣,他們的氣候比越國更冷,讓我無法忍受。
可最最讓我難受的,是我要侍奉的那個人。
吳王夫差。
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深深的厭惡!
在我看來,他太高了,足足比勾踐高一個頭。他的身材也太魁梧了。比起骨骼纖細的勾踐,夫差魁梧得幾乎都不像個君王,還有,他的情緒太快活了,他的雙眼太明亮了,他的聲音太坦蕩了,甚至連他的笑容都叫我討厭,因為它總是那麼自在無忌,頑皮天真。
這個人,從頭到腳都叫我討厭,討厭得要命,因為他和勾踐是那麼的不像,幾乎到了截然相反的程度,如果說勾踐是一塊看不透的黑色磁石,那麼夫差就是一件透明的琉璃,好像他天生就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都始終如一。而這種透明,恰恰是與他的無畏聯絡在一起的。
我見過他憤怒,也見過他哀傷。但是我從未見夫差有過恐懼。
據說從幼兒時期起,夫差就是個過分活潑的孩子,對他而言生命似乎總是新的,世界彷彿陽光一般燦爛。如果生活裡的陰暗面侵襲過來。他會用極為巧妙的方法避開。因為他的天性裡就存有一種抗拒陰暗的因子,他有足夠愛自己,能寬容對待自己的每一個慾望,於是也便將這愛傳染給了身邊的人。
但是那時候,我看不見這些。因為我的心裡仍然裝著勾踐,而這讓我痛苦不堪。
我的意志教我要堅持下去,我是被越國送來的美人,我必須全心服侍吳王,軟化他的心志。這是勾踐的想法,我答應過他,要滿足他這個願望。
但是我的身體並不聽從於我的意志,我開始經常傷到自己,割破手指或者摔斷胳膊,走路總跌跤。我的腿不聽頭腦的使喚,我從頭到腳每處都疼,經常莫名生病,胸口發悶喘不過氣。她們叫我“病美人”,還鄙夷我拿這個來誘惑君王,指望君王因為我體弱而憐惜我。
我不想辯解,甚至連辯解的力氣,我都沒有,我虛弱得像個影子。我的月經都停了,我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大叫:“不,我不要呆在這兒,我不要這個傻大個兒!送我這廢物回越國去吧!我要勾踐!”
……我要勾踐我要勾踐我要勾踐!!
我不清楚夫差是否洞悉了這一切,當他擁抱我時,那張英俊的面容永遠會呈現出誠摯的熱情,那是與勾踐截然相反的感覺,那是一種堅定自若的,永遠都能保持向上的非凡活力。可那時候我不曾察覺,也不想去察覺,我被自己對勾踐的狂思矇蔽了雙眼,我知道夫差非常喜歡我,但我看不見更多的。
終於有一天,我失足從姑蘇臺的玉階上摔了下去,我被自己的衣裙給絆倒……
我流產了。
第百九四章 我,西施,被命名的符號(中)
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這美狄亞,甚至都尋找不到一個替罪的伊阿宋來痛恨,比起勾踐。深負罪孽的人應該是我。
說到底,是我背叛了我自己。
當我從沉重的疼痛與眩暈中清醒過來時,我發覺夫差正伏在我的床頭。
“夷光,他不願意來,”他哽咽著說,“我們的孩子不願意來……”
他握著我手掌的手溫熱,他伏在我肩頭,發出孩子般細微的啜泣聲。我驚異地睜著眼睛,望著面前這男人,他那麼大的個子,哭得卻像個失去寶物的孩子。
我知道他為什麼哭,我知道他在哀痛什麼,忽然間,有一種東西在我心裡碰撞,許久沒有過的近似疼痛的溫柔,像波光一般在空氣中逐漸而緩慢的融匯……
我開始笨拙地安慰他,我試圖說一些開解的話,好讓他停止哭泣,在那一刻我覺得有什麼東西,自我的內心發生蛻變。來吳國之後,頭一次。我睜開心靈之眼,認真打量起周圍的一切。
……以及夫差。
我的身體依然很差,意外流產極大損耗了我的體能,就好像那個孩子在離去之前,留下了一大通詛咒和報復,他為他莫名其妙跑錯了地方而怨憤不已。
遵照醫囑,我只能臥床靜養。
天漸漸熱了起來,樹木變得繁茂。河水也更加清冽了,從高高的姑蘇臺望去,春夏繁衍的鳥兒們,特別是大雁,經不起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