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順便拔出牛正國的一小撮頭髮。我的手背上,印滿了小孩的牙印。沒等我手背上的疼痛消失,他們已轉身鑽入樓房。疼痛依然像一隻蟲子爬在我的手背上。
走出芒果路,我發現那位又黑又瘦的婦女跟蹤我們,她一直跟到我們住的旅社門口,才轉身離開。姑姑說也許他殺過人,否則他不會受這麼大的刺激。我說他恐怕是在某個瞬間,突然想見我們了,才心血來潮寫了一封信給你。從他留的地址來看,他是想見我們,而又不想讓我們看見他。姑姑說他怎麼變成這樣呢?
中午,那位越南婦女走進我的房間。她從她的衣兜裡掏出一個長方形的布包。開啟第一層灰布,我看見一塊黑布;開啟黑布,又看見一塊紅布;開啟紅布,露出一塊白布;開啟白布,是一塊黃布;黃布之下,是一層塑膠布。她整整開啟六層布的遮蓋,從裡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筆記本。我接過筆記本時,她回頭看了兩眼,然後跑出房間,跑出旅社。
我鎖上房門,開始靜靜地翻閱筆記本。筆記本的扉頁上,寫著:大事記。這三個字是我父親的手書,我十分熟悉。翻過這一頁,我看見:
·1976年9月9日凌晨,去學校路上,我想偷,被人看見,打了他一拳,他倒地,後腦勺撞水管,死。走過去看他臉,是個瞎子。
·9月9日晚,到東興。
·9月10日請人帶路,過河,到芒街。
·我的妻子叫何碧雪,女兒牛紅梅,兒子牛青松、牛翠柏。
·我家的地址:南寧市興寧路長青巷21號。
·牛慧,妹,南寧市人民銀行。
·在芒街嫖一女人,她說要做我老婆。
·販賣200克海洛因成功。
·走私汽車三輛。被追,幾乎中彈。
·再嫖。女人說她有錢起房。
·同居,等於結婚。女人叫胡麗娟。
·見面,說價錢。
·堅持就是勝利。學越語。
·暗號:5481460
·生小孩,取名牛皮、牛彼岸、牛鬼、牛牛、牛想家、牛中國、牛仔。
·去旅社,賭,嫖。
·沒錢,再賺。老三說,不要害怕。
·託老三,寄信。
·我的地址:芒街芒果路10號對面。
·吵,忘記。
·金勺缺點無尾魚
我又聽到拍門聲,姑姑問我還去不去找他?我說回家吧。我們收拾行李,結了帳,過邊檢站,到河邊,上船。從船上望過去,東興的樓頂上掛著各類啤酒。電視、電池、冰箱、洗衣機的廣告牌。狗肉的香味飄到了河的中央。我在河的中央,丟掉了牛正國的那本綠色筆記本。筆記本一點一點地被水浸溼,搖晃著像一塊木板,像一隻紙船,像一張樹葉,像一泡大便,像一隻避孕套,像一聲救命,像一個標點符號,像一本筆記本,慢慢地飄遠、下沉。我說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姑姑說你說什麼?他一定殺過人,否則他不會這樣。
尾巴
藝術學校畢業以後,我分配到話劇團做美工。我常常看我們的演員們排練,也常常隨劇團到各地去演出。這樣混了七八年,我開始寫劇本。團長告訴我,現在人們都像被什麼拖著,一個勁地往下掉,要寫,你就寫向上的作品。按照團長(團長也是導演)的意思,我把劇本修改了一遍。團長說不行,還得修改。我不是專業編劇,我的職業是美工,所以我並不急著修改劇本。我把劇本擱在抽屜裡,一擱就是一年。
一年之後,團長已經把我的這個劇本徹底地遺忘了。我原以為沒有我的這個劇本,劇團就找不到戲演。誰知這一年,全國各地湧現了一大批先進人物,劇團光演這些先進人物,都演不及,哪裡還考慮我的本子。
我把這個本子改編成單本電視劇,到電視臺找一位名叫張三秀的導演。張三秀是省裡的名導,他曾多次獲導演獎。我並不認識他,只是透過報紙的介紹,對他略知一二。
當我把劇本遞給他時,他看我足足有兩分鐘。他說你是幹什麼的?我說美工。他說這樣跟你說吧,如果你拉到30萬元贊助,咱們就拍這個本子。我說你還沒看本子呢?他說只要你拉到贊助,什麼樣的本子,我都能拍好,這就是我與其他導演的不同之處。
到哪裡去找30萬元錢呢?30萬,對於我來說比登天還難。我去找劉小奇。他說拍電視?我從來不看省電視臺的節目,憑什麼要我贊助他們30萬元?我說反正你錢也有了,我們玩一玩電視劇。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