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嫌惡他,然而要說好感那也絕對沒有。這魔鬼的行事不能以邏輯推測,他隨心所欲並且喜怒無常。唯獨對她的態度,那種彷彿對待死敵般的惡意,打從一開始便不曾變過。那天他推開艙底庫房的門,看到米夏被水手們堵在角落裡。米夏沒指望他能救她,她只想趁水手們分神的時機逃跑,可他若無其事的擋住了她逃跑的路。他說,我一直都很好奇,被孤立的滋味究竟有多難受。然後他便上前擰斷了水手們的脖子。他提著水手們的脖子用眼角餘光掃過她,帶著他特有的居高臨下的輕蔑。那目光令米夏終生難忘。他是故意的,他殺人只是為了讓她處境更艱難。米夏理解不了他,也沒試圖去理解。她覺得魔鬼之所以被叫做魔鬼,總是有些緣由的。比如說他們天性邪惡,不懂節制和自律,不懂慈悲和寬容。她不會因此厭惡比雷斯,畢竟他是個魔鬼,跟人類都不是同一物種。但她很清楚,縱然她的梅伊也是個魔鬼,她也絕對不會容許他長成比雷斯那種性格。她還是不希望梅伊與比雷斯頻繁接觸。這一路上雖然不好過,但旅程總算要結束了。進入愛琴海後水手們便鬆懈下來——拜占庭擁有這個時代最強盛的海軍,縱橫北非和亞平寧的海盜們從不敢在拜占庭的內海猖狂,準備好稅金你就能在這海域暢行無阻。據說拜占庭的艦隊配備一種被叫做野火的秘密武器,那火能在海上漂浮和燃燒,是一切艦船的剋星。阿拉伯人最強盛的年代,曾派遣2000艘艦船來攻打拜占庭,最後回去的只有5艘。拜占庭的海軍是地中海上毫無疑問的霸主。一切提到拜占庭的場合,都必然有人在議論野火。阿拉伯人懸賞鉅額金幣破解野火的配方,至今未果——儘管鍊金術起源於埃及和拜占庭,但在阿拉伯和波斯顯然不曾得到傳承。如今掌握這真理的是拜占庭。和教皇國對鍊金術的忌諱截然不同,拜占庭享受到野火的惠賜,對鍊金術狂熱推崇。而鍊金術與魔法同源,總是或多或少與魔鬼扯上關係,拜占庭人對魔鬼的態度便也十分曖昧。很多人都說,如今拜占庭的宮相阿加瑞斯就是魔鬼在人間的化身。這也是米夏選擇拜占庭的緣由。在這裡梅伊無需過度掩飾自己,他完全可以憑藉力量贏得尊重。你想不想去上學?這一天收拾行禮時米夏便問梅伊,拜占庭有專門培養鍊金術士的學院,我猜他們也在研究你所說的‘真語’。也許你能在那裡找到朋友。我不需要朋友。梅伊輕聲說。他將貝殼揉在手中,輕巧的翻轉。金紅色的光芒亮起復消散,那貝殼已變作一捧圓潤的珍珠。他將珍珠編在蕾絲的髮帶上送給她。金色的眸子含了期待望著她。撿到他的時候米夏便將頭髮剪短了,他雖不曾說什麼,卻一直耿耿於懷。米夏拒絕不了他的目光,便將髮帶束在頭上。梅伊彎了眼睛輕笑,真好看。這孩子原本就有非人的美貌,這笑容裡更多魔鬼般的魅惑。米夏聽到自己砰然的心跳,便暗笑難怪人們把魔鬼的話語稱作誘惑。梅伊說:你看我根本無需學習鍊金術,我有比鍊金術更強大的力量。米夏說:學校並不只是學習的地方。你還會在那裡明白做人的道理,學會跟人相處的技巧,認識很多像我一樣喜歡你的人。你說你不需要朋友,這太讓我傷心了。我一直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小魔鬼抿起嘴唇,帶著不以為然的淺笑,我是個魔鬼,我不需要跟人類交朋友。這話就像針一樣刺人。米夏感到難受,為他語氣裡的傲慢和篤定。她輕輕叫著他的名字,梅伊……每次她這麼叫他他便會感到恍惚。那名字承載的記憶很短暫,在他漫長的生命中不過只是轉瞬之間。可那轉瞬之間卻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往事。他記得他甦醒時她的眼淚落上他的手背,那淚水滾燙,帶著他不曾體會過的溫度,彷彿連魔鬼冰冷的心臟也可以溫暖。那是為他而流的眼淚。他不由就想起所羅門的微笑,彷彿篤定了他抗拒不了這誘惑一般,那比魔鬼還狡猾的人類引誘他:人間有你一直在等待,卻從未得到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