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要怎麼說服她見一見那個英國人呢,霖霖咬著唇,暗自琢磨……媽媽不喜歡見外人,不過這個Ralph是極有意思的人,她又在英國住了那麼些年,對英國人多少會有些好感吧。
車子穩穩駛入家門,卻聽老於“咦”了一聲。
霖霖一抬眼,聽見他說,“處座的車?”
果真院子裡早已泊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車子,門口警衛也比往日森嚴,大廳和樓上的燈光全都亮起,顯出別樣的熱鬧。
“是薛叔叔,這次回來得好快!”霖霖喜出望外,不等老於把車泊穩就推門飛奔而下,還沒衝進家門就大聲歡呼,“媽媽,薛叔叔,我回來了——”
裡頭有人聞聲迎出來,霖霖跑得太快,收勢不住,幾乎一頭撞在這人身上。
寬闊胸膛,筆挺軍服,冷冷咯人的銅釦子,以及及時扶住她的這雙溫暖大手。
霖霖呆呆抬起眼,直望著眼前這人,“你……你……”
他微微笑,不說話,彎起的眼角滿是笑意。
她回過神,一步跳開,臉頰瞬間紅透。
“高、彥、飛!”霖霖跺腳,為了掩飾臉紅害羞,故意一臉兇惡地瞪他,“你跑來幹什麼?”
“我,我回重慶有公幹。”高彥飛老老實實回答,英挺劍眉在她面前連抬也不敢抬一下。
“是麼,只是公幹?”霖霖哼聲,心裡老大掃興,惱他連一句現成的討好賣乖之話也不會說。“還有……”高彥飛卻惶恐,像是被她戳穿了堂皇理由,滿臉不自在,“還有陪同處座和敏言小姐。”
“敏言?”霖霖一愣,這才記起,上回薛叔叔是說過敏言和高彥飛要一起回來的。
有一剎說不明的失落陰影從心頭掠過,但她顧不得深想,滿心已被好友相見的歡悅替代,“她也回來了?人呢,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薛叔叔和我媽媽也不在麼?”
高彥飛笑容略斂,“他們在樓上。”
“咦?在樓上做什麼,真是的,晚飯也不知道張羅,我都餓死了!”霖霖抬腳就往樓梯上跑,興沖沖剛嚷了一句,“敏言,你這傢伙——”
“大小姐!”高彥飛卻追上來,膽大包天地將她胳膊一拽,衝她噓聲,“你小聲些,小聲些!”
“幹嘛!”霖霖被他拽得一頭霧水。
“處座一路勞頓,剛剛睡著,夫人在同敏言小姐說話,你別這麼大聲嚷嚷……”高彥飛無奈賠笑,“你這麼遲才回來,先去吃飯好不好?”
霖霖卻愣住,“怎麼回事,薛叔叔怎麼會一到家就睡下,他病了麼?”
高彥飛臉色一黯,“處座他,只是受傷未愈,一路奔波太累了。”
驟聞這一聲受傷,霖霖大驚失色,連聲急問,“薛叔叔受傷?他要不要緊?出了什麼事,怎麼會然他受傷!敏言呢,敏言有沒有事?”
高彥飛看一眼樓上,面有憂色,欲言又止,“敏言小姐倒是沒事,她……”
樓上喀的開門聲響傳來。
霖霖抬眼,看見母親冷著臉,素著靨,來到樓梯口,眼波淡淡地看她,“你知道回來了麼。”
“媽媽,對不起,我有事耽誤了。”霖霖放輕腳步,匆匆上到二樓,這才看見母親身後站著白衣纖瘦的敏言——她半低了臉,緊緊抿唇,即使哭得紅腫了眼睛,也無妨清麗容光。
第十五章
【1999年3月茗谷廢宅】
陳舊的銀鏈子經過老銀匠之手仔細清理,回覆原本精緻面貌,靜靜擺放在深藍絨布上。埋藏地下多年,帶上一種黯沉昏黃色澤,隱隱透黑。綴在鏈子底下的鏤花心形吊墜已經蝕壞,老銀匠將其撬開,原來是個可嵌相片的夾子。
不知是誰的相片深藏其中,伴隨紅顏枯骨長埋地下。老舊的相片經不起時光漫長消磨,早已朽爛,只殘留著一點模糊的影子,依稀可見兩個相依傍的輪廓。
真正揭示出銀鏈主人身份的,是墜子背後所銘的花體英文字跡:“Joyce; Happy Birthday;1919”………早在一九一九年的某一天,有人買下這墜子託人銘上祝福,送給個名叫Joyce的女孩子,作為給她的生日禮物。
沉睡在月季花下的女子,有一個俏皮可愛的洋文名字,她叫Joyce。
Joyce又是誰,這個問題無處可追查。
送她銀鏈子做生日禮物的人又是誰,同樣無人可回答。
枯骨無言,曾經花一般鮮妍的容顏如今早化作了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