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烜一路風塵趕路從南地趕回幽州,不欲和梁凇在這些事情上囉嗦什麼,所以便拱手退下,回了自己的院子裡沐浴更衣一番,洗去一身的塵土。
如今郭氏母子三人已被驅逐,若是觀柔嫁來的話,倒不至於受了些什麼婆母和姑子的憋屈閒氣,就算上面還有梁凇這個公爹在,可是男女之別,世俗也不要求兒媳婦天天去公公跟前請安問禮、晨昏定省的,所以觀柔自可逍遙快活地去當這個少主夫人。
但他就是怕觀柔受了委屈。
前兩世裡他們成婚之時她方十五歲,是女子才剛及笄的年紀,她便嫁與他為婦,與他笫榻承歡、懷孕生育、操持諸事。
如今每每想來,他心中都是一陣不忍和心疼,覺得自己萬般地愧對於她。
——從前,她在他身邊過得有多辛苦!
這一世他保住了她父母雙全,闔家美滿,雖然到底還是要奪她到自己身邊的,但好歹還是讓她多做幾年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才好,在她父母身邊多多玩耍幾年。
十三歲……他肯定不會娶她,十五歲也還是太小了。
等到她十八九歲再說吧!
梁立烜略想著這些心事,腦海中又開始思索起當今天下的時局戰局,一面解下自己的衣袍隨意搭在屋內的衣架上,而後便去內室裡衝了涼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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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凇也在這時踏足了兒子的院子。
方才為了兒子和趙女婚期的原因,他和兒子難免有些大吵一架後不歡而散的意思。
兩三年裡父子二人不曾團聚,一朝相見了,又為了這些可大可小不值當的事情吵架鬧了不快,事後梁凇自己心裡也有些後悔。
兒子大了,其實身為父親早不該再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了。
梁凇在自己寢居之內沉吟片刻,終究決定過來和兒子好好說一說,也當是給彼此一個臺階下了。
他是想和兒子說,若是他真的不願意這麼快就和趙家女成婚,那麼再拖個一兩年也不是不成。
身為未婚夫,他心疼自己那個小未婚妻,也不是什麼不能讓他這個父親理解的事情。
其實……梁凇這麼急著讓那趙女進門來當少主夫人,也是因為這一兩年來自己心中越發淒涼,覺得府中孤寂。
他這一生過得失敗。
幾十年來,名義上的妻子是那個讓他厭惡至極的郭氏;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另一個兒子被人所害,下落不明……
如今偌大一個節度使府,竟然就只剩下了他們父子二人!
梁凇因此期盼著兒子可以早日成家,和妻子生兒育女,讓他有孫兒孫女可以陪伴。
如此一來,這日子才算漸漸熱鬧了起來。
——但是如果兒子現在不願意的話,他身為父親也可以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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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凇進入麟章院時並不見兒子梁立烜的身影。
僕從們說少主正在沐浴。
梁凇便準備進去先坐著等他一會兒。
他瞥見衣架上兒子的衣服,心下忽然升起一陣慈父般的柔情,上去輕撫過每一件他的衣袍。
一轉眼,這個兒子已經這麼大了!
生得這樣健碩的體魄,穿的衣服都比尋常男子要大一些。
倒也真不愧是他梁凇的兒子。
梁凇心下感慨……何況他生母在女子裡面也是纖細高挑的身段兒,生出來的孩子怎麼也是矮不了的。
他又有些愣愣地想起了十八年前這孩子剛剛生下來的樣子。
……那樣小小的一團,和他弟弟立燁一起被包裹在小小的包被裡。
媞那格本是突厥女子,不通女紅針線之物,但是因為受孕懷胎,孕中也很是精心地給兩個孩子做了好多的肚兜和小衣服,在那些孩子們的小衣服上繡著他們突厥的雄鷹圖案。
每一件都是那樣的精美。
只可惜後來……都被郭氏燒了個乾淨,一件都沒有留下來。
梁凇隨意翻了翻梁立烜的這幾件衣服,忽然不經意間從中抖落出了一條雪白的內襯腰帶。
那腰帶上居然赫然繡著一隻突厥雄鷹。
繡工更加精細。
哪怕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可他還是認得這是出自誰人之手的針線活。
梁凇陡然之間感到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十幾年前恍惚的光影和記憶鋪天蓋地地向他襲來,和麵前的這條腰帶一起映入他的雙目之中。
他感到一陣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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