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姑娘的父親早些年就在岳父的幫助下,在宋州做過一個小官——但那也是前齊時候的事了。 所以米妤微的童年生活,幾乎都是在宋州度過的。 這個時代女子的戶籍素來都是從夫從父的,所以米妤微雖然沒在南地江都住過幾年,在戶籍上卻是實實在在的江都人。 然而她內心裡卻仍是對外祖家的宋州感情更深,說起宋州來頭頭是道,街坊之間的所有小食糕點、胭脂水粉鋪子,她都瞭然於心。 更不用提宋州換了刺史這樣的大事了。 * 晚間,米妤微為觀柔收拾好了床鋪,鋪床疊被後,觀柔自是在榻上睡了。 而米妤微作為貼身侍奉觀柔的女官,卻是要守夜的,以備主子們不時的傳喚起夜服侍,所以她在地上鋪了鋪墊,挨著觀柔的床一起睡了下來。 這是她們入宮度過的第二個夜晚,並且又換了新的地方,兩人都沒什麼睡意,幹睜著眼睛睜了許久。 米姑娘見觀柔面上似乎並不厭煩,遂也就絮絮叨叨地和觀柔說起了自己的思鄉往事。 這個鄉,指的是宋州。 觀柔待她友善客氣,索性自己也是睡不著的,更體諒她十七八歲少女便辭別家人、孤身入宮的苦楚,所以她說,她也就都聽著。 米姑娘說,新任宋州刺史到任之後,組建了一批新的地方幕僚班子,空閒出許多七八品的小吏之位,她阿兄也謀得了一個位子。 “我阿兄前不久託人送了口信進來,說他在宋州刺史柴大人那裡謀了個小差事做。趙姐姐,你們這些剛入宮的貴人,又是本朝頭一年選秀,地方官、尤其是像宋州他們這些離得近的,肯定是要送賀禮來的。我阿兄說,說不定到時候柴大人就會遣他來呢。” 觀柔說好,恭喜她。 “趙姐姐,我阿兄說這個新刺史似乎是個好官,你知不知道如今的柴子奇柴大人?他不是漢人,可是有雙藍眸呢!” 觀柔隨口接了句話,一副不認識柴子奇也沒聽說過的樣子,“藍眸?那不就是胡人了?陛下寬宏,胸襟廣博,所以想來胡人也能到我們漢人這裡來做官了。” 米妤微想了想,忽地搖了搖頭:“未必是胡人吧。若是胡人出身,名字可都老長,而且胡人到咱們這裡來,也不願意改漢姓的。他不是本來就漢姓姓柴嗎?沒聽說有個胡名啊。也不一定就是胡人,說不定他父母一方是漢人,一方是胡人呢。不就是咱們說的雜胡? ——不過也可能他父母是漢人,只是家中祖上有過胡人血脈,所以即便後來和漢人通婚,也改不了那雙眼睛了。” 趙觀柔縮在被子裡的那雙手不由得握緊了,她的心跳霎時間變得極快極快。 “祖上有過胡人血脈?這是個什麼說法?” 米妤微大約也是說累了,見觀柔問起,渾不在意地躺在床上拉了拉枕頭,隨口說道: “胡人的血混進來,幾代人都洗不乾淨的。——我外祖以前在兗州當過州郡小判官的書錄,見過一宗官司。有一戶人家,原為當年窮,娶不起媳婦,所以娶了個雜胡女來他家當媳婦。那雜胡女是咱們漢人的黑眼睛,看著約莫也像個漢人,所以那戶人家就賤價把她買下了……” 判官就是個七八品的地方小官,判官的書錄,還不知是哪來的九品末流呢。不過是地方衙門裡有人告官司來,書錄幫著記載和整理些文書罷了。 米姑娘的外祖父當年記錄過這樣一個有趣的官司。 * 當時賣人的人牙子說,這姑娘雖有胡人種,五官和漢人女子是不大一樣,可是若不仔細看,現在都不大看出來了,再和漢人通婚幾代,誰還能看出她的胡人特徵? 那家人家中窮,想著也對,來日這女人生了孫子,還不是我老某家男人的種嗎,也不該隨胡人,當隨自家兒子才是! 於是就娶了雜胡女,生了一子,名喚狗兒。 如這戶人家所願,他們家的長孫狗兒果真生得更像漢人,黑眸劍眉,外人不知道內情的,誰都不知道他娘竟然是個雜胡。 幾年之後,這家人時來運轉,略起了家,嫌棄雜胡女做媳婦不好看,便給了些銀錢與胡女,將她休棄了,另娶了好人家的漢女為兒媳,又生了好幾個兒子,名叫興邦、定邦、忠嗣、顯宗……云云,家大業大,開枝散葉。 長孫狗兒呢,雖然其母被休棄,可是他到底是長孫,父親祖母都還是疼愛他的,也給他娶了個本地小鄉賢的女兒為妻。 鄉賢家世清白,他家自然是代代漢人了。 可是誰料一朝天有不測,狗兒媳婦正懷著肚子,狗兒卻不慎落水死了。 狗兒家裡開了家族會議,商議道,只待他媳婦這個遺腹子生下來,看看男女來分家產。 若是女兒,就給備齊日後女兒的嫁妝,他們只管狗兒媳婦母女倆的吃喝,因女兒是外嫁女,日後別的財產狗兒媳婦別想沾邊拿。 若是男兒,就將原屬於狗兒的那份家業拿與其子,讓狗兒媳婦母子下半輩子有個依託就是了,但拿了這份家產,從此狗兒媳婦母子倆和家族裡不再有什麼干係,族裡也不再額外管他們母子的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