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黑漆漆的,很安靜。
黎知沒著急去找珍珍,先謹慎地轉了一圈,確認屋子裡沒人後,才走到那間上鎖的門前,輕輕敲了敲:“珍珍。”
“黎知?”已經睡下的珍貞驚喜地爬了起來,一陣窸窸窣窣後,小視窗就透出昏黃的燈光。珍貞端著煤油燈湊到視窗,看見外面兩個人,眼睛映著燈火,亮晶晶的:“你真的來找我了!”
她倒不是不相信黎知會再來找她的話,只是上午她離開後,公婆就加強了對她的看管,兩個人不再同時出門,總要留一個人在院子裡看著她。
珍貞好幾次偷偷透過視窗朝外看,都能感受那股監視的視線。
直到天黑下來,她聽到隔壁鄰居招呼公婆去免費看戲。農民一年四季都在地裡,烈女村的人更是足不出村,更沒什麼娛樂活動。現在來了個戲班子,還是免費的,可不得使勁聽。
公婆本來也有些遲疑,想著留一個人看家,但看村裡其他人都去,他們這便宜不佔就像虧錢了一樣,最後商量一通,又往她門上加了一把鎖,兩人才一起出門去聽戲了。
珍貞並不知道這是玩家為了她想出來的計策,只是高興又能見到新認識的朋友。
她好奇地看了看站在黎知身邊的池依,池依趕緊說:“珍珍,我叫池依,池塘的池,依靠的依,我們是來幫你的!”
珍貞愣了一下:“幫我什麼?”
池依說:“幫你離開這裡!四天後你就不用死了!”
珍貞不由睜大了眼睛,燭火映出幾分驚詫,她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不……我不能離開。”
池依有點著急:“你還這麼年輕,真的想現在葬送你的性命嗎?”
珍貞還是搖頭:“這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不好,我認了。”
池依還想說什麼,黎知攔了她一下,透過視窗窄小的縫隙看著裡面的女孩,眼神和聲音都很溫和:“珍珍,你真的是自願殉節的嗎?”
珍貞輕聲說:“是啊。”
黎知靜靜問:“那他們為什麼要把你鎖起來?”
珍貞愣愣地,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黎知看著她:“如果你是心甘情願殉節赴死,放著你在外面正常活動就行了,等時間到了你自然會去赴死,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把你鎖起來,甚至在門上多加了一把鎖?”
白天來的時候,那裡還只有一把,現在卻變成兩把了。
珍貞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黎知沒有給她機會:“因為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個行為是錯誤的,是不好的。為了防止你逃跑,才會把你關起來。”
她聲音很溫和,卻像寒夜冷冽的風鑽進她耳朵,刺得珍貞忍不住戰慄了一下:“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這件事是錯誤的,是需要用強硬的手段才能逼你就範的,你難道就沒有哪怕一秒種,質疑過這件事,不想就這麼認命嗎?”
難道就沒有哪怕一秒種,不想就這麼認命嗎?
珍貞手上的煤油燈顫出微弱
的光,她呼吸加重了幾分,過了好半天,才低聲說:“可是一直都是這樣的。這幾百年來,我們村每一個死了丈夫的女子,都是殉節了的。我又憑什麼不願意呢?大家都一樣。”她垂下的眼睫輕輕顫抖,又說了一遍:“一直都是這樣的。”
池依忍不住大喊:“一直都是這樣,就是對的嗎?萬一從源頭開始,就是錯誤的呢?!”
黑暗窄小的屋子中,女孩原本晶亮的眼睛透出濃濃的茫然與無措。
“不……不!”她後退了兩步,有些慌亂地說:“你們走吧,不要再來了。”
池依總算體會到魯迅先生說過的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心情了。
黎知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從懷裡拿出一本來之前在戲班子行李堆裡找到的書,從縫隙間遞進去:“珍珍,這個給你,你不是喜歡看書嗎?”
珍貞這才又靠近視窗,有些高興又有些遲疑:“可是我不識字。”
黎知笑著:“這是連環畫,裡面都是畫兒,你能看懂。”
珍貞這才接過來,高興道:“黎知,謝謝你!”
黎知溫聲說:“我們相識一場,能在你死前成為朋友,也是一種緣分。珍珍,你有什麼心願嗎?我可以幫你完成。”
“心願?”她想了想,“我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心願,如果真要說的話,我希望我死後我奶奶和妹妹能過得好一些,吃飽穿暖,不要受欺負。我希望奶奶長命百歲,希望妹妹長大後能嫁給一個長命的男人,不要像我這麼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