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文采出眾的大儒,紀逢禮當然也是有好友的,雖然他官場不順,但由於性情耿直不虛偽,交友方面倒是頗有心得。
他的朋友不說滿天下,但也絕對不少了,且都是與他品行相類的清流。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都跟他一樣,懷才不遇官途不順的失意人。
比如書院裡這位夫子,名為於建中,便是做官時不知怎麼得罪了上級,多年得不到升遷,又拉不下身段去阿諛奉承,於是便跟紀逢禮一樣,四十幾歲就告老還鄉去了。
於夫子家鄉在陽洲,陽洲富庶,與小小的泰安縣不同。
陽洲有一所云深書院,乃是當地富戶合力舉辦的學習機構,也是為了讓家族子弟能有出息。書院建在山裡,遠離繁華,生活清苦,學子們也能一心學習。
於建中學問高,一歸鄉就有人提著禮物上門來請他當夫子,迄今為止,他已當了五年的夫子,兩年前更是被舉薦為書院山長。
書院內的環境可比官場簡單多了,他作為山長,不必奉承人,整個書院裡屬他最大,每日只需要管教學生就好,這日子過得倒也舒心。
只是這小小的雲深書院,卻也並非波瀾不驚。
豪商富戶們不做虧本買賣,所以這書院裡不僅有富家子弟,還收了不少寒門學子。
只要每年交一定金額的束脩,就能進山門與其他富家子弟一起接受名師的教導,那束脩不算昂貴,至少對富商們而言絕對是慈善大發。對普通人家來說,咬咬牙勒緊褲腰帶也能拿得出這筆錢。
這年頭實在沒多少能讀書的地方,除了州府辦有州學,每年向外招收一定的學子之外,其他人想要讀書,實在難上加難。
州學也不是一般平民能進的,得經人舉薦或是透過入學考試才可以入學。可一般的平民學子連認字的機會都沒有,又哪裡能進得了州學呢?
所以這各地舉辦的書院便成了唯一的求學之地,每年上門的學生幾乎踏破了門檻。
如今的雲深書院中,寒門學子實在不少,與富家子弟的比例接近七三。
畢竟這世上的錢財總是佔據在少數人手中,大多數人都是窮人。
當上山長後於建中才發現,即便是管理一所書院,也有不少煩惱。
比如寒門學子與富家子弟之間的矛盾。
那矛盾來源於他們之間的身份差異,就如寒門與士族的對立一般,根深蒂固,難以調解。
自本朝太祖開創科舉制以來,寒門便以一種不可抵擋的勢頭崛起,與士族形成掎角之勢。
所有世家都清楚,科舉是皇帝為了鞏固皇權的手段,也是分解世家權利的一把鋒利的刀。
俗話有云,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世家掌控著知識,掌控著人才,掌控著官場,便相當於掌控著世間的權利。
這絕對是皇帝不願見到的,於是為了遏制士族,科舉制應運而生。
科舉打破了世家對人才知識的壟斷,給了廣大寒門子弟一條青雲梯,將那些有才學的寒門弟子變成天子門生,成為專屬於皇帝手中的刀刃。
雙方矛盾便天然來源於此。
要說世家不慌,那也是不可能的。世家不僅要提防來自皇帝的忌憚與打壓,還要面對寒門的敵對與競爭,當然慌得一批。
可士族也沒那麼蠢,皇帝扶持寒門來與他們對立,難道他們就非得對立嗎?
他們不能自己緩和與寒門之間的關係嗎?
雖然雙方競爭是不可避免的,但也能用和平友好的方式嘛!
目前士族還沒想到多少方法,但已然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比如這雲深書院就是一種嘗試,近幾年來,全國各地陸續有書院開辦,幕後基本都是一些鄉紳氏族,也是想要慢慢化解寒門與士族間的堅冰,加深雙方之間的交流。
可惜在於建中看來,書院並沒有消弭這種矛盾。即便朝夕相處中有一些寒門學子與士族子弟有了往來,但雙方都十分了解彼此身份差距,想要真正的交心是很難的,反而因為都是一群不善遮掩、年輕氣盛的學生,從而越發爭鋒相對起來。
於建中對此也是頭疼不已,他有心改變僵局,卻發現根本無能為力。
富家子弟與寒門學子之間就像是有一條無形的河,涇渭分明地將他們隔離開來,分成對立的兩方陣營,誰也不願先低頭示弱。
直到這天,於建中收到了老友紀逢禮的來信。
一篇文章看完,於建中就如大暑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