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重新踏進宮中,看著熟悉的宮殿,駐足不前。這是她曾經拼命逃離的地方,再歸來已是二十三年後。
宮人躬身引路,將她帶去住處。不是太后所居,而是她自己選的地方,一個偏僻的小宮殿。
梅姑帶的行李不多,宮婢幫她收拾著東西,她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宮闕。她恍惚間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年輕卻決絕的自己。
原先發誓再也不會回來,沒想到如今換了種情景歸來。梅姑在心裡輕嘆了一聲,但願宮裡的太醫真的醫治好宿流崢的頭疾。
“太后。”小宮婢俯身行禮,“太上皇請您過去一趟。”
梅姑眼裡的神色微微冷下去。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去恆梅宮。不同於段琮之以前宮殿的奢華氣派,恆梅宮過於簡陋。
梅姑緩步走向段琮之,隔著七八步的距離駐足望著他。曾經的威嚴帝王如今困在輪椅上,兩鬢斑白,竟衰老至此。
段琮之眸色變了又變,神色複雜地看著梅姑。好半晌,他尷尬地笑笑:“你還是那個樣子,我卻老得不成樣子。”
梅姑平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段琮之不甘心地問:“這些年你在外面過得辛苦,有沒有後悔過?”
梅姑還是不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的男人,這個曾經毀了自己一切,令她畏懼的昔日帝王,如今老態龍鍾,再也不能威脅迫害她。
心裡痛快嗎?梅姑發現自己心裡並沒有多解氣。她恍惚間想起很多年少時的舊事,她自小在段琮之身邊做事。那個時候段琮之還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早早出宮建府。
梅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段琮之的時候,她那個時候才七八歲,沒做好事情捱了婆子訓斥躲在角落裡哭。
段琮之朝她走來,十四五歲的年紀最是意氣風發少年郎。他折了梅枝哄她別哭。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宿么。”
“么?這是什麼名字?”段琮之笑起來。
梅姑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笑,連哭都忘了。
梅姑沒有名字,宿是姓,“么”字不過家中排行。
“以後就叫阿梅吧。”
她就連名字,都是段琮之所起。從那日起,她被調到段琮之的書房做事。研磨、整理書架,摘最漂亮的花放進好看的瓶子裡。
梅姑跑去廚房跟廚子學做糕點,變著花樣給段琮之做四時點心。她的年少時光裡,段琮之喜歡她做的糕點是她最快樂的事情之一。
段琮之讀書乏了,也會教她讀書識字。她學得快學得好,段琮之會笑著誇獎她。為了多看見他對自己笑,梅姑學什麼都努力,用盡了渾身解數。
他高高在上,她仰望著他。
“阿梅。”段琮之聲音沙啞,哽咽問:“二十多年了,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梅姑從久遠的思緒裡回過神,冷漠地看著面前輪椅上的人。
曾經需要仰望的人,如今俯視著他的羸弱蒼老。
她平靜地說:“君奪臣妻是為大忌,陛下如今皆是報應。”
段琮之額角跳了跳,他壓著怒意,反駁:“你本來就屬於我!”
梅姑輕輕地笑了。
她還記得那一日,是段琮之的生辰。她花了心思給他做了一件衣裳,歡喜地捧給他、服侍他穿上。
“顧琳昨日對我直言,對你有意。”
梅姑手足無措地望著段琮之,怕他不高興。
“我允了。”段琮之還像以前那樣溫潤笑著,“我把你指給他了。”
段琮之爭權奪位需要諸多助力,其中包括顧家的支援。
“需要支援時,將身邊人毫不留情地送出去籠絡人心,稱帝之後還想把你的東西要回去。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行。”梅姑頓了頓,“更何況,我不屬於你,我不屬於任何人。我有思想有心跳,我是活生生的人。”
段琮之盯著梅姑:“你冒死逃走,到底是因為顧琳,還是因為你恨我?”
“因為我覺得你噁心。待在你身邊的每一日都不痛快。”梅姑垂眼睥著他。曾經多年仰望的神祇,早就跌進了泥裡,她連瞥一眼也嫌棄。
梅姑轉身離去。
“阿梅!”段琮之伸手想要去拉她。
可梅姑離得遠,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腳步沒有一瞬的停頓。
段琮之從輪椅上跌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昨晚下了雨,地面溼滑,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