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他握住她的手,一邊呵氣,一邊寫字,兩個人笑鬧著,連寒冷都不覺得了。
所謂神仙眷屬,大概也不過如此罷。
“你看,我們有這麼多過去,叫我怎麼能忘?”
含漾輕輕道:“會的,一天一天過去,終有一日,你會突然發現,自己連她的模樣都想不起來了。”
“會麼?”他喃喃問道。
“會的。”含漾往殿外的藍天看去,卻只能看到一道道連綿起伏的宮牆,金色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煜煜生輝。
“時光,真是很殘忍啊,你會領教到它的厲害的。”她說。
夜涼如水。
含漾斜倚在榻上,特特讓梧桐不要關緊了窗戶,好讓她看得見天邊那一輪皎潔月光。
皇上巡幸畿甸,隨行皇子中點了十八阿哥,一去個多月,含漾晚上的時間一下子空出來,倒變得有些無所事事。
此次出巡,因顧念十四阿哥新喪福晉,所以並未讓其隨駕,反而是才八歲的十八阿哥跟了去,足見聖上對小阿哥的看重。要知道,除了十三阿哥之外,就連皇太子都未在這麼小的年紀伴駕隨行過。
皇子受寵,連帶她這個名義上的額娘也身價倍增。這些年,招幸的次數雖然不是很多,但恩澤延綿,這對母子其實從來沒有被皇上忘懷過,宮裡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
含漾知道白日夫人的意思,這些話,凌雁也曾經對她講過。
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可這,不是她能夠強求的,不是麼?
門被輕輕推開,一撇纖細的人影倒映在灑滿月光的地上。含漾嘆口氣,轉個身,道:“你還是來了。”
天一關了門,輕手輕腳走到榻前,道:“今夜是我當值。”
含漾反手拉她坐下。
“你不要擺臭臉給我看,就憑我們的關係,我能有什麼事瞞著你?”
天一不說話。
月光從她背後照進來,以至於含漾看不清她的眉目與表情,只是有一個纖細窈窕的輪廓,慢慢伏下來。
她將頭靠在含漾的肩膀上。
兩個人就這樣依偎著,在沉沉的夜色中靜默。
良久,含漾才感覺到肩頭的一片濡溼。她猶豫了一下,最終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天一柔軟的烏髮。
天一語帶哽咽地道:“已經少掉一個了。”
“我知道。我知道。”
其實凌雁的死,天一就算再痛,又怎會痛過她?她和凌雁,才是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說的同伴。
含漾閉上眼睛。
她答應過凌雁會保護她的。真是可笑的承諾。
她什麼都沒有做過。眼睜睜看著凌雁出嫁、生子,她卻無能為力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就算十四阿哥那麼愛她又怎麼樣?凌雁畢竟是冒了險,如果自己真的能夠保護她,就不會讓她這麼冒冒然出嫁。
“我好害怕。”天一悶悶的聲音從她肩頭傳來。
她繼續道:“我們以前一直說,伴君如伴虎,在這個年代,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以得罪人。可是直到凌雁的死,我才真正領會到這個時代的野蠻與殘酷。”
她坐起來,問含漾:“你知道凌雁的死因麼?”
含漾一下子怔住,說不出話來。
“是產褥熱。聽說過這種病麼?在文明社會中,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成因是什麼?”
天一冷靜地道:“分娩時細菌侵入,導致感染。”她苦澀地一笑:“其實只要有青黴素,她就不會死。”
含漾睜大眼睛,彷彿不置信般看著她。
“多麼恐怖,不是麼?含漾,會要我們命的不只是康熙的聖旨,還有許多許多其他東西。其實項啟源並不算一個太出色的醫生,更基於物質匱乏,對於許多疾病他都無能為力。只是凌雁太年輕,實在太年輕,才二十歲就去了。我知道在雍正朝等待她的是未知的不詳命運,可如果她能夠多活十年——只要十年也是好的。”
含漾嘆口氣:“會好麼?我不知道。接下來的十年,誰能想像十四阿哥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這些皇子們為了爭奪皇位,哪個沒有幹過一些齷齪事?以後的他,不再會是現在的他。”
“你真是這樣想的麼?可是,說不定他就是因為凌雁的死才變的。”天一冷冷道。
她忽地又笑了:“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同你爭這些?含漾,可能我實在是太害怕,害怕等待我的會是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