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空白的感覺,好像連靈魂都被那場大風吹走了,胸膛裡空蕩蕩的,似乎再沒有什麼可失去,卻隱隱充斥著更大的恐懼。“飛觴。”他忍不住叫,前面的人卻不停步,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山頂空地處的深草並沒有被火燒去多少,過了這些時日,長得更密更高了,十六不如飛觴那樣熟悉草叢中被反覆踏出來的隱秘的小路,只能數次撥開遮擋視線的青草,踏出一條新路來。草和花枝勾住他的衣角,層層疊疊恍若挽留,他專心開路的同時幾乎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往前走,於是就在破開一株花藤之後,毫無預兆地看到了小麒麟。
飛觴早就站在一邊,整個人都淡淡的,好像只是一抹影子。
十六走上前去抽出飛觴的佩劍,只一下就把他的胸膛穿了個通透。飛觴倒在地上,十六依然握著劍寸寸深入,直到只有一個劍柄露在外面,穿透身體的劍刃深深地沒入泥土,將人釘在地上。
飛觴笑了。
笑過之後他閉上了眼睛,彷彿終於安心的樣子,只有緊縮的眉頭表明他在痛。痛,難以言說的痛,地上卻沒有一滴血,他如今已再不會死,不能以命相償,就只好對小麒麟回以綿綿不絕的疼痛。
十六恨恨地看著他,揮手震碎了劍柄,劍刃也隨即在飛觴身體裡寸寸斷折,痛得他蜷起身子不停顫抖。十六把他踢到一邊又狠狠踩上幾腳,然後在麒麟身側頹然跪下,滿腔恨意終於化作哀慼,只能靠著冰冷的石頭,狠狠掐自己的手心。
翁楷……他閉上眼默默地在心裡問,你走的時候給了我一顆心,若是知道現在這心裡裝的全是恨,會不會後悔?
他恨翁楷,恨飛觴,也恨小麒麟。
“蠢貨!”手在身邊的石像上捶出血來,十六恨不得掐住麒麟的脖子問他為什麼要這麼蠢……所有的靈氣都給了飛觴,麒麟便不再是那個會說會笑愛撒嬌的麒麟,只是一塊無知無覺的石頭。
長滿青苔,覆滿露水,面目模糊並且有一道深深裂痕的……石頭。
正在這時,飛觴強忍著疼痛低聲道:“他會回來的!”
十六上前一腳,又把他踢到了一丈開外,飛觴在地上滾了幾圈,面上身上都沾了泥土,他痛得無力去抹,卻依然堅持道:“他會回來的。”
十六早已不再信他。
但他說的是真的。
很多很多年後,小麒麟從漫長的昏睡中醒來,第一句話是:“我不是故意的。”
面對十六生氣的臉,他覺得很委屈。
“算了。”十六長嘆一聲,摸摸小麒麟的臉,起身走了,留下一人一獸在月色下默然相對。
麒麟的確委屈,他並不是主動要救飛觴的,只是抱住那人破碎的身體時,所有的靈氣都在不知不覺中流了過去,一如他們初見的當年。
修道之人得此厚贈幾可直接登仙,即便是骨斷筋折的飛觴也可以從此不老不死,這是因為契約,也是因為心底最初最真的願望,並不需要想就可以做出選擇。
十六走出數丈之後,聽見飛觴在身後嚎啕大哭。
算了吧,十六想,那是他們的事,因為願意便不需要道理,自己就不必再替人恨下去了……從此之後,他只要專心恨翁楷就好。
小麒麟縱然可以修復死去的身體也無從招魂,飛觴能夠回來,是因為當日他的魂魄一直跟在麒麟身側,始終不曾離開……而麒麟在靈氣耗盡之後還有醒來的機會,是因為飛觴護住了它體內的朱華臨夜,十六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只知道他為此白了頭髮……失信太多,這一次他總是說話算話。
所以十六想,算了吧。
情之一字就是如此,其中愛恨痛悔,諸般苦楚總是大過初時那微薄的甜意,可是一一嘗過的人便再也不能分開。
初心本誰先許,那已經不重要了。
五十六、他在
用“很多很多年”來形容的時間,於過往的十六而言不過是無數春秋更迭風物變幻,在翁楷走後,卻變得分外漫長起來。
所以在小麒麟醒來之前,還有“很多很多年”要過。
烏衣山上的花木走獸漸漸重新繁盛起來,卻因法陣被毀少了許多神奇,蘑菇就只是吃起來很鮮美的蘑菇,再不能強身健體助益修行,眾多石人石獸失了約束,也越發懶散起來。
只有十六依然很勤奮。
卻月所造密道密室多數被毀,滿是兵器手卷的那間還剩了一個架子,十六曾經悄悄下去挖了十幾個夜晚,把裡面剩下的帶字的東西全都挖了出來,此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