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1部分

我到底還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經不起花時間細想,就好比一個人莫名其妙死了,表面看是個懸案,但一解剖就真相大白,什麼也瞞不住的。我之所以不怕秦輪和才狗子是因為現在身體吃點苦頭並不足以影響我以後的人生,可跟張學友的較量卻使我覺得關係重大,因為他的表現使我感到精神方面我並不能在他面前佔到什麼便宜,這太可怕了。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依託於精神而指向未來的,如果所託之物成了一種不可靠的東西,它連一個下三爛都對付不了,或者說我一向引以自豪的某種理論水平一個下三爛也具備了,那我的未來還有什麼可期待的呢,不巧我這陣子又在文學上深感迷茫,兩者一起壓在我心上,便覺得很像是遭到了一次沉重打擊。

也許我淪落到食堂裡不是自我放逐,不是暫時棲身,不是以退為進,不是背叛家庭,其實就是對殘酷現實的屈服與歸化。也許我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只是怕自己給自己設定障礙,便用那些狗屁藉口欺騙自己,等到木已成舟了,再將血淋淋的現實一一展開,纖毫畢現,直看得我心驚肉跳。

噢,天啊,您這是要把我碎屍萬段啊!

敬請您直接給我一刀算了。

但我知道宿命是絕不會因我的哀求而改變的。宿命像野馬,你可以騎上它,卻駕馭不了它,只能任由它把你帶向它想去的地方,至於你想去的地方它是絕不會考慮的。我便想從馬上跳下來,換匹聽話的馬。可跳下來是有危險的,再說它要去的地方會不會也是我要去的地方呢,如果是的,我卻跳了下來,那等於自絕於命,這是最慘的人生,故倒不如繼續騎著,信馬由韁,因為懵懂而摔個粉身碎骨是比退縮而摔個粉身碎骨多少要好那麼一丁點的結局。

張學友對於劣根性的簡練而精闢的分析使我開始對他另眼相看。當然,不僅應重新看他,更應該重新看看自己。如果說我以前對自己有過懷疑,但哪一次也沒有今次這樣深刻,這樣令自己恐懼。張學友使我覺得我跟我的同事們不僅身份是一樣的,也許精神世界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因過分膨脹的慾望,我誤以為自己的精神世界很博大罷了。換句話說我的精神世界就水平而言似乎並不比張學友高明,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證明我的未來跟他的未來會有什麼不同。這種恐懼雖然短暫,可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它一定會經常對我產生影響,哪怕在我最自信的時候。

張學友瞪著他那小三角眼,直愣愣地盯著我,間或那麼咕嚕咕嚕轉幾轉,像在崎嶇不平山路上行駛的小拉車上的兩隻軲轆,突然又狠狠地看定,放出幽幽的光來,帶著寒氣,立刻透到我心裡去了。我不覺打了個冷戰,心想:壞了,這小子看出了我的破綻。果然,他陰陰地笑了起來,又把他歪瓜裂棗般的小腦袋甩來甩去。我問他什麼意思。他沒有回答,嘴角露出一絲詭怪的意味。接著他就發起了更為猛烈的進攻。他的仗是越打越精了,這回他沒有在老話題上跟我糾纏,而是接著造反的話題跟我理論。他顯然已經透過那個回合的較量看出我雖然多讀了幾本書,但並無過人之處;繼續這個話題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在我自以為有把握獲勝的話題上跟我對抗,先不論勝負,單是這個行為就足以讓我感到很不爽快,而這本身就是他的目的,也即是他的大勝利。

我非常憤怒!

就算我已經認識到精神上的自己也跟現實的自己一樣平凡,就算我開始願意學會用一種帶有敬意的心態去對待張學友,就算我真心認為張學友的貌相跟他的智力狀況和精神世界是非常不對等的,就算我由於自信心的嚴重受挫而想息事寧人,我也不能忍受他的這種行為,因為這是一種赤裸裸的蔑視。不能得到尊重,我可以不在乎,但被蔑視,豈有此理!他算個什麼東西,四五年的工齡混成這樣,有什麼資格蔑視我!

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反擊?這是肯定的,必須反擊。但我很快就明白了,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在現實裡,我對他不能戰而勝之,在精神世界裡,同樣如此。我甚至覺得在精神的較量中我還出現了劣勢,因為我不僅感到很不爽,竟至於有些痛苦了。我的天啊,痛苦是隻有在人生方面遭受了挫折才談得上的一種感受,換句話說它雖不是我希望獲得的,卻不能否認它是一種高層次的感受,可現在它居然由一個下三爛給予了我,那也就是說這種所謂的高層次感受已經不知不覺降為低層次了。噢,我只覺昏天黑地,彷彿在一個萬里晴空的日子裡突然看到了漫天陰霾,整個人在墜向無底的深淵。

我這才懂得,人生最大的痛苦,其實並非來自心靈的矛盾或者命運的沉降,而是被最為自己瞧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