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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這幅水墨畫才成了楚湘的無價之寶,我也每每把它當音樂聽,而對於真正的江水之樂,似乎倒有些麻木了。我不知道,在江水和古城之間我更愛誰。當然,這種提問顯得極其愚蠢,因為分割它們等於分割自己的靈魂。不過在這種靈魂已被金光千刀萬剮之後,自己加這麼一刀,其實無關痛癢,或許將這一刀混在千刀萬剮之中,掩蓋了自虐的性質,因而突出了某種“求大道”的意義,倒是意外的收穫。問題是如此可恥的一刀換得來“大道”嗎?我看見江水的表情更加冷酷了,古城的氣氛也愈發陰鬱,顯然它們是絕不贊成分裂的。我必須再次感謝它們,它們的確是愛我的,在我神經錯亂了的時候都沒有拋棄我。我恨不得跪下去請求它們原諒我剛才那個可恥的問題。

江水是我靈魂的左面,古城是我靈魂的右面。

嶽麓山呢,當然就是靈魂的中心了。

我是這片山水洲城,這片山水洲城即是我。從前,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從來了不敢宣佈。好幾次,我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卻不知什麼原因,還是將一腔豪情摁了進去。現在,同樣不知什麼原因,竟勃然奮發而詔告天下了。

我覺得也許時機選得不太對,或者說稍稍性急了點。直覺告訴我成熟的等待會使宣佈的效果更為理想。可惜已經沒辦法改了,註定這個搶先宣佈的佔有慾要留下一點古怪的遺憾。

果然,一切不恰當的行為和語言都是要被拷問的。

我首先聽見金光又獰笑了起來,比剛才有過之無不及,似乎是告訴我這個想法不僅愚蠢,而且也比跟它的對抗更為荒唐,它的獰笑中竟還揉和了一些吟詠的聲調,兼有一種詩意的嘲諷;接著,我聽見歷史上傳來了陣陣倒採,嗡嗡嗡,像風雲雷電,鼓盪奮擊,激昂澎湃。有那麼一刻,它們確實對我產生了震憾,我差點就收回這個詔書了。但君無戲言,皇上的話是這麼容易改的嗎,錯也得錯出皇上無比英明的威儀來。

我不可思議地對那顆惡毒的太陽有了一絲好感,因為我覺得它暴虐的性情顯然影響了我,使我在這個問題上也有了一種暴虐的慾望,儘管力量不如它大,可用來對付那些從歷史上傳來的風雲雷電之聲卻綽綽有餘了。我不僅不會收回成命,還要把我的靈魂刻成一枚章子,摁在這片山水洲城上。先賢們,我尊重你們,但你們不可能屬於這片山水,更不可能佔有這片山水,你們頂多算過客,打溼了一點衣襟或者腳印,就飄然而去了。可我呢,我是將根深深紮在這裡的啊,你們能比嗎?

一千年前的關雲長在此無非戰戰老黃忠,失落一把青龍偃月刀,便策馬而去了,連一個留戀的回眸都不肯惠賜;後來的朱張會講的熱鬧就差得更遠了,只是遺留了一些影響,算沒白來一趟;當然,關於文化聖地的定位,這是我應該給予十分的尊敬的,畢竟我與楚湘文化的氣脈一息貫通,雖然我現在對於我們的融合其實也不甚了了,可想一想當年的景況,還是頗叫我心旌搖動;理學的精奧引來了萬千生徒,只見江面劃過扇形波痕,是無數客船的腳印,泊了滿滿一碼頭,晃動的桅杆遠遠望去就像古戰場上的萬千士兵高舉的劍戟槍矛,影子倒映江底,反射冷冷寒光;無數車馬揚起漫天塵土,車輪碾著楚地晨霜,駿馬和著嶽山的楓鳴,從這個渡口奔往密林深處;然而,四季更迭,月盈月虧,朱熹終究做古了,多麼高深偉大的學問似乎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奈何不了庭院的衰敗,荒草瘋長,瓦礫散碎,斷垣殘碑,野村磷火,只講堂上尚遺留了老夫子的足跡和幾處依稀可辨的墨跡,好不淒涼;匆匆趕來的學子換成了一群群築巢嘻戲的雛燕幼禽,清冷的茅屋空空蕩蕩,車馬緩緩開走了,黃塵大道上再無飛揚的頌歌,是細雨霏霏時節,泥濘路上兩行車轍印,寫著無盡的惋嘆和悲痛,車廂裡的學子捧著幾片嶽麓山的枯葉,嗅著楓紅的餘香,沒有嗅出山中的精華,空落得淚如雨下;船帆憧憧,帶著哀怨的水聲漸去漸遠,是孤帆遠影的蒼涼意境,是不盡碧空的滾滾江水;山水洲城就又沉寂了好些年,把滿腹心思和騷動的魂靈扔給一脈瀟湘;又不知幾世紀,山水有了些顏色,幾條巨龍飛來吟詠華章,一個學了點皮毛之術,雖幹了一樁好事,將天國英雄悉數蕩平,可不足誇耀;一個意氣風發地在此指點江山,又去山上找了塊墓地睡了幾覺,贏得了一些虛名,然後就瀟灑地走了,雖然後來竟做了真龍天子,但也唯因如此,無限江山才是他之最愛,這片山水洲城,他其實是不當回事的,僅僅幾行詩句,數杯淡酒,不足以據青山而鎮古城;跟這片山水最接近的那個人倒是非常讓人敬佩,可惜又多了些書生氣,出去沒玩幾下就輸了個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