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大嘴巴“啊”了一聲。雖然如此,她的驚訝表情跟我想象的仍有一定距離,我認為她應該表現得更驚訝一些,才能多多少少給予我一些慰藉。我非常失望,情緒便又一下落了下去,不想說了。但既然開了頭,就是止不住的,再說她畢竟還有點驚訝,假設她連這點驚訝都沒有,我難道就真不告訴她更詳細的情況嗎,實際上現在我的發洩的情緒可能比她探密的心情更為迫切;因為我不說我會憋屈死的,而她不知道我的情況能損失什麼呢,或許她倒會輕鬆一些。這樣想來,我倒非常怕她不再關心我的事了,於是在她凝視的目光下急促地開始了講述。
“唉,真背,背到家了。我簡直懷疑自己前世是個孽障,所以今世要受種種精神的折磨。年初有個同學得了心肌炎,說他前胸刺痛。恰好我也前胸刺痛,我害怕了,急忙去醫院做心電圖,結果你猜怎麼著……”
“還用得著猜嗎,肯定也是心肌炎。”
“你說我背不背?本來就已經跌到了生活的谷底,還給我來這麼一傢伙,你說我這究竟是什麼命?真的,我真想不明白,好像全天下的倒黴事都在往我身上湊似的。捫心自問,我實在不是一個壞人,我實在沒有犯應該得到這些懲罰的罪過,命運卻老跟我過不去,對於一個已經掉進深淵的人還有什麼必要再給予他猛烈的打擊呢?但這只是我的簡單想法,顯然命運不這樣看問題,也許把事情做絕是它的一種樂趣。”
“不就是心肌炎嗎,治一治不就行了,不至於這樣痛苦吧?”
“當然不止是這一件事。不過我承認,也不完全怪命運,自己其實有很大責任。心臟病本來不難治,住一兩個月的院也就行了,可我只住了半個月就自做主張出了院,結果沒治好,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唉,我這個人,有時候……我不僅不喜歡自己,還十分痛恨自己,真的,經常,我對自己的痛恨比痛恨世界上任何一個值得痛恨的東西還要厲害。自做自受,怪命運是很不公平的。但話又說回來,命運對我也確實很不客氣。我是內外交困,前後夾擊啊!你知道我這個人不討人喜歡的,所以食堂主任把我趕了出來。我就想去做生意。現在很多人工作都不要了,下海掙錢,我覺得被人趕出食堂也許倒是一件好事,促使我也走這條路。我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做‘逼上梁山’,人到了一無所有的時候是什麼都不怕的。有段時間我天天泡在圖書館裡,看各種各樣的報紙,主要是翻它上面的廣告。我沒有錢,這就受了很大的限制,許多事情看上去很好,‘錢’途無限光明,卻上不了手。沒辦法,我只能現實一點,一步一個腳印地走。我跟人合夥做過服裝生意,就靠那點微薄的工資做原始資本,下廣東,闖南寧,結果血本無歸。這不怪我,都怪合夥人,那傢伙喜歡自做主張,我很快就跟他分手了。我自己幹,看到了一則出售打包機廠的廣告,就跑去跟人商量,想先租下來,等掙了錢再付款。可人家是生意場上的老油子,豈會吃我這套,根本談不攏。後來我又看到了一則製作血紅素的廣告,我完全被它迷惑了,認定這事能發財,就專門去株洲一個地方學習製作技術,回來後向父母要了五百塊錢……”
“啊!”明月叫喚了起來,“你不是跟你父母關係很不好嗎,一向很有骨氣的,怎麼會向他們開口要錢?”
“唉,當時,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荒唐,對他們平生有了一點內疚。你沒做過生意,不知道人一旦進入那種狀態是怎麼回事。生意人大多六親不認,雖然我還不能完全叫生意人,但我被逼無奈,當時確實有點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想只要能發財,就哪怕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可以化干戈為玉帛,何況我跟父母只是有些矛盾,這算什麼,再說如果我發了財,以後肯定會孝敬他們,也不是白要他們的錢。到底是父母,他們也不跟我計較,聽說我急需錢用,馬上就給我寄來了。我被他們養了二十多年,沒有感激過他們,可收到那五百塊錢的時候我心裡真的突然湧動起了一股感激的熱流,鼻子酸酸的,差點掉下淚來。我必須承認自己不是個東西,居然活到這份上才對父母產生一點可憐的感激之情,而且還是為了做生意。唉,我是什麼呢,我想我應該是個極端自私的個人主義者……”
我不是在做戲,面對曾經的戀人,我這會的確有一種儘可能的把內心世界解剖一番的慾望,這種解剖能使我獲得某種無以言狀的滿足感。我說的全是真話,所以情緒也有些失控。
“可憐見的,既然不是個東西,當然就什麼都不是,可惜我認識不到這點,我依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做生意小菜一碟。五百塊啊,這幾乎是我父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