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是從山上的哪片樹葉、哪滴泉水或者哪顆石頭裡變幻出來的。它也許不帶有任何人的感情,卻可以把人的所有感情和思緒全部融化掉。我最喜歡這樣的詩詞,因為它是大自然的創作,大自然的作品無不是經典,而從這座經典的嶽麓山上產生的東西那就更是經典中的經典了。
在一個朝霞爛熳的清晨,我看見東方的日出格外鮮豔,我的野心被它一下吸引了過去,成了它萬道霞光中的一道特殊的光束。後來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整座峽谷好像都尾隨我奔向了東方,盡情地吸吮那一片紅色的光芒。
虎 年
虎年的雪下得頗有點虎勢。那是剛剛跨越年關的一天,從嶽麓山背後捲起一股狂風,直衝霄漢,彷彿一把利刃將絮狀的白雲切割成萬千碎片,紛紛揚揚飄落下來,就是一場好大的雪。紅樓夢裡說豐年好大雪,我覺得不對,在我看來今年絕對會是一個陰鬱、枯澀、暗晦、毫無希望的年份,跟“豐”是絕挨不上邊的。往年我不怎麼在意雪,一是因為南方的雪下得沒有意思,一年頂多就那麼一兩次,每次一兩天,好像天上的哪個神仙在搖一樹桃花,很快就搖完了,即使連人跡罕至的山谷小路都不能完全覆蓋住;二是因為以前我心裡裝的情慾和思想太多了,幾乎沒有一點空隙,自然就再裝不了雪。今年不一樣,這麼大的雪,它徹底改變了我過去對雪的感覺,使我恍如置身冰封萬里的北國,不覺陡然升起一股美妙的豪情,竟有點想去跟毛澤東比比高矮的意思了。另外就是心裡空了,廣闊得彷彿能把宇宙裝進來,雪的降落當然就算得上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自從去年夏天我跟書院結盟告別了文學之後,我就好像成了一個機器人,每天完全按照一套固定不變的程式運轉,把一個又一個的日子重複得就彷彿在蓋一枚又一枚的章子,又好像是在做一個又一個的峰窩煤。煤者,黴也,每一個的形狀都完全一樣,每一個眼都完全對稱,摞起來,每一口氣居然都是如此的相通,直上直下,毫無變化。但我看似麻木,心裡其實是在無形地蘊育新的感覺和思想。這場大雪使我沉睡了大半年的心漸漸甦醒,就像是晚上睡覺沒蓋被子,突然被凍醒了,整個身體便對天氣有了敏銳的感覺和反應。
我忽然想到南方的雪都這樣短暫,那會不會我的性格也跟這有很大關係?應該說是的,可我也找不到更有說服力的證據,只是覺得自己的性格會越來越走向冷酷和封閉。大半年來我從內心到外表彷彿都被凝固了,儘管這樣的狀態似乎已經被打破,可我想這樣的凝固以後我會經常體驗的,因為我覺得它比從前那種躁動不安的生活狀態更容易讓人接受。我在大雪中去了山谷,滿身都是雪花,就像是山中一個遊動的白色的魂魄,在雪中闡述著山的思想,展現著山精神。我的這個奇怪的舉動沒有被人發現,因為整個人類都蜷縮在了他們溫暖的窩裡,他們不喜歡這樣的雪天就如同這樣的雪天不喜歡他們。雪花亂舞的清風峽幽靜得好像是月亮上的一座山谷,又像是一座被白雲籠罩的天上宮殿,有一會我竟疑心雪花是仙女們為了歡迎我而漫天拋灑的鮮花。清泉在雪下流動,發出一種更為悠長的聲音,彷彿是二泉映月裡面的曲調,使整座山林都在發出微微地顫抖。這是最濃的詩情畫意啊!我在雪中輕輕嘆道,立刻就吃了一嘴的雪花,它們顯然很同意我的話,另一方面似乎又是在告訴我它們的詩情畫意沒有得到讚美實在是人類的悲哀。我就立刻慚愧起來,很後悔去年把文學放棄了,不然我現在應不至於辜負如此醉人的良辰美景。
雪花依舊靜靜地下著,一改南方的雪的懶惰性情,無休無止似的,從宇宙深處下來,彷彿又要下回宇宙深處。不知為什麼,我竟然帶著一種奇妙的贖罪心理靜靜地觀看著它。我不明白自己有什麼罪,我想我也許僅僅只是想表達這樣一個意思,即我深為從前對它的漠然而悔恨,以後,每年的冬季我都會以最熱烈的心情歡迎它,喜愛它。我甚至想拜它為師,學一學空中的舞蹈,那樣潔白無瑕的舞蹈一定對我抗拒世俗的七情六慾有莫大的幫助。
一天,兩天,我扳著手指頭給大雪數日子,不知扳了幾根手指,它終於停了下來。隨後燦爛的陽光就沿著它的來路水銀也似地流洩了下來,迅速將大地還原成先前的樣子:滿山的光禿禿的樹枝和發黃的落葉。樹枝經一場大雪的撫摸,瘦了許多,像萬千條突兀的經絡,沒有血色,卻仍飽含雪意;而落葉的枯黃中則已淺淺地透出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春的韻味。我在正慢慢消融的雪地上走著,彷彿走在一片潔白的絨地毯上,感覺非常奇妙。這會看到的峽谷我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它,似乎有點像大病初癒的人,有氣無力,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