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閒似小鹿般將黑白分明的眸子四圍掃來掃去,“你怎知道是她叫我這麼做?”
“不然呢?你有興趣跟我搶桑九爻的寵愛?”悅嵐不屑道,“我又沒對你用藥。”
“用藥?”
悅嵐點頭,“對桑九爻用得少些,蔡無覺就用了很大的量。不然他們怎會對我這麼迷戀?女人再好看也比不上天下大業對男人的誘惑。”
“哪來的藥?”
“她給的。”悅嵐悠悠一嘆,“沈門丹鼎之術煉成的秘藥,七殺國這些蠢材又怎麼抵禦得了?有一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我那時才知道,她其實還留了些東西護身。但她全給了我。”
丁閒心中一跳。
若沈微行隨身還有這樣的藥。那她的確有大把機會,可以解脫自己。
但她選擇等待,和忍耐。
丁閒想起那日悅嵐所說的那兩個字——平衡。
“七殺國有雙天王四將軍。”丁閒喃喃道,“四將軍負責守,雙天王負責攻。大小姐要拔去七殺國的牙齒,卻保留他的防守,如此可保兩國國力平衡……唯有平衡,方能長治久安?”
悅嵐點頭。“我曾問她為何不是一統天下?那為何當年始皇要一統六合?”
“她怎麼說?”
“她說,現今七殺國還沒有當年六國之一的領土大,卻有戰力挑戰踐踏整個中原。統一集權,到底有何好處?中原物產富庶,但百姓若遇貪官酷吏,仍是日不繼夜,無以聊生;七殺雖然偏僻苦寒,但守望相助之下,亦可豐足。——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只願縣令是個好人,誰又管得了上面是一個皇帝,還是兩個皇帝?”
丁閒被震得一片空白。
此語對當時人來講,或者並無那麼刺耳。
但,丁閒的另一重靈魂,卻是在時間空間均不相同,自秦之後便分叉向不同歷史結局的世界中,每日耳聞目染,均覺大一統才是天下至為恢弘正義之事。
沈微行提出的主張,究竟是對是錯?
“譬如星辰,”悅嵐補充道,“白日裡群星無蹤,只有太陽刺目,此為合。黑夜間四野星辰,各自勾連,此為分。分分合合,才是平衡。而我們能做的,便是——止戰。”
“墨家的止戰非攻?”丁閒搜尋腦中記憶,“還有道家的小國寡民無為而治?”
原來這不是一道戰爭題,卻是一道哲學題。
“管不了那麼多。”悅嵐也是官員之後,知曉諸子百家之道,“我只知如她所願的話,中原與七殺若能停戰二十年,一年死傷十萬計算,便至少可救下上百萬生靈。管它是七殺人還是中原人,活著,才是人,死了,就什麼也不是了。對不對?”
每一條生命都值得珍惜。
每一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是了。
丁閒如被重錘錘醒。
一早便不就是這樣想的麼?
人本能不就會這樣去求生存的麼?
大一統與否,就交給歷史的車輪。
沈微行決定前行的路,悅嵐都能果斷追隨,丁閒又有什麼可猶豫?
“我能幫到什麼?”
“隨機應變就好。你不是已經告發我了麼?”悅嵐無可無不可地按住自己小腹,“桑九爻還捨不得娃娃,看看蔡無覺會怎麼樣吧。我就只能做那麼多,另外一個女天王,要靠她自己去攻克了。”
丁閒苦笑著伸出手指給她看,“那個女天王十分可怕。”
“她是不是喜歡沈微行?”悅嵐不客氣地直接問。
丁閒搖頭,“我見過真正喜歡她的女人,可不是這樣行事的。”
“她是想建立女子為尊的國度麼?”悅嵐揚眉,“若我是沈微行,我就答應她——這件事比大一統可有趣得多。”
丁閒苦笑,“這下你怎麼又不顧百姓苦不苦了?”
悅嵐嘆氣道,“或者是因為,做女人,在哪裡都太苦了。”
丁閒想起那些如汙糟了的白羊般的營妓們。
又想起麥麥在馬上看住自己的臉。
想起紫微夫人常年所躺的小閣。
想起沈微行要付出多少痛苦,才能獲得她的兄弟唾手可得之物。
一聲長嘆。
“將來就會好的。”她只得以丁嫻那邊的情況聊以□。
“只要女人負責生娃娃,男人負責打仗,就永遠不會好。”悅嵐搖頭,“此間事了,我如果還能活著離開,我要跟著你家大小姐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