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個打倒武當弟子的少林武僧,這一仗本來意義非凡。但聽太師伯黃昏時說了「世上本無少林派」那一番話,又令他想到許多事情,生了無數疑問。
——難道我舍了生死所作的事,真的對少林毫無價值嗎?……這時一條瘦小身影在月光下出現。了澄大師拄著行杖,一步一顫地走過來。
圓性急忙上前,扶了太師伯在殿前石階坐下。
他們一起仰望那幾近全滿的月光,好一陣子默默無言。
「太師伯,對不起。」圓性忍不住說:「我還是贊同那武當掌門說的話。假如不想與人爭勝,我們少林從一開始就不該練武。」了澄伸出枯手,摸摸圓性左臂內側那個青龍紋烙印。左青龍,右白虎,這是打通了少林寺木人巷,最後以雙臂挾著大鼎爐搬離巷子出口時烙下的印記。
「圓性,你很愛練武?變強了會令你很歡喜嗎?」圓性肯定地點頭。
「可是變強了,就非得跟別人打不可?」「不打,我怎麼知道自己有多強?」「那麼你要打到什麼時候?直至世上再沒有人打得過你嗎?直至好像武當派所說,『天下無敵』?」「我……也不知道……」圓性搔搔髒亂的短髮。「……也許吧……」「可是你要是從來不打,不與任何人為敵,不是一樣的『天下無敵』嗎?有什麼分別?」「但是眼下就有敵人臨門了,又怎可以不與人為敵?」圓性不忿的問。
了澄摸著圓性的頭,嘉許地說:「好孩兒。你目今雖仍是頑石一塊,但心思剛直,內裡還有一點明燈,能成正果,只是要看你造化。只怪你自小就在少林出家,人間悲歡,萬丈紅塵,你沒有沾過半點。有些事情必得經過,才可能參悟因果,斷分別心。今日縱使我再向你說萬句法言,你也不會明白的。」了澄說了,就用行杖撐起身子,往寮房那邊回去。
圓性看著太師伯的背影,又再不解地搔了搔頭髮,忙追上前去攙扶。
月光,繼續灑在空無一人的佛殿前。
◇◇◇◇
「蘭姐,你睡了嗎?」
虎玲蘭本來已感眼皮有些沉重。日間接了錫曉巖那麼多刀,可不是說笑的,一身都是疲勞。但她聽到同床而臥的童靜這麼問,還是回答:「還沒有。」童靜因為這波瀾起伏的一天,心情還是很奮亢,沒有半絲睡意。
「我看……武當派那個長著怪手的人,喜歡上你呢。」虎玲蘭失笑:「怎麼會?」「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來啦……他瞧你那眼神……古古怪怪的。」童靜半帶著捉弄之意說。經過這緊張的一戰,她只想說些讓自己和別人都輕鬆的事情。
——卻無意間說中了事實。
「不過呢,那傢伙是沒有希望的啦……我們跟武當派這樣敵對,蘭姐你也殺過武當的人……有這麼糾纏不清的仇恨,他怎麼可能娶你呢?而且誰都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荊大哥啊。」童靜這一句令虎玲蘭睡意全消,幾乎就要從床上坐起來,只是不想給童靜知道說中了,也就若無其事地說:「別亂說。」——要非已經熄了油燈,童靜就看得見虎玲蘭那紅透的臉。
「什麼亂說?誰都看得出來啊。不信你也問燕橫看看。」虎玲蘭沒再回答。她在想著一件沒有告訴過童靜的事情:——我跟荊裂之間,何嘗不也是夾著糾纏不清的恩仇呢?……在黑暗裡,虎玲蘭瞪著一雙已經清醒透頂的眼睛。
◇◇◇◇
荊裂和燕橫又再攀上了屋頂。
但這兒不再是「盈花館」,而是「麟門客棧」。他們兩人並肩坐在瓦面,一起看著月亮,手裡各捧著一個酒碗,荊裂身旁還有一罈酒。
各派群豪為怕再見面感到尷尬,都沒有在「麟門客棧」落腳,結果入住的武人就只餘下荊裂四人。顏清桐早就包下這兒來招待四方武人,還預付了房宿錢,荊裂心想不住白不住。
荊裂頭上傷口已經裹了新的白布。本來兩人都受了幾處創傷,不該喝酒;但是經歷了跟武當派的鬥爭而能生存,他們實在不能自已。
燕橫向荊裂講述了之前在「盈花館」所經的惡鬥,還有不殺樊宗和姚蓮舟的事情。荊裂呷著酒,只是默默聽著。
「荊大哥……你說我這樣做對不對?」燕橫皺著眉頭問。「我這是不是婦人之仁?」「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你覺得換作何掌門也會這樣做呀……」荊裂回答:「世上許多事情,做得對不對,是自己來決定的。」「不要再用這種話來逗我!」也許因為酒精的關係,燕橫說話比以前大膽也直接了:「我是問你怎樣想呀!你就不能簡單的回答我嗎?」荊裂略帶意外地瞧著燕橫,然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