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著白色衣裳的矮個子男人應聲出來,當然是個日本人。“大久保先生哪裡不適?”
長安此時已穿上草屐,來到門廊下。
“你不知大久保大人?”持槍人急躁道,“院長先生知道。你只管通報,來的乃是大久保長安大人。”
那個男人嘴裡嘟噥著,轉身進了屋內。
“怎生還不出來!”長安對持槍侍從道,“索德羅這傢伙恐又上街去搞什麼了。”
持槍侍從低頭道:“大人,您今日到的地方都有些古怪啊。”
“是啊!我現在就像個焊鍋匠,正嘗試著讓裂成兩半的歐羅巴合二為一呢。”
“裂成兩半的鍋?”
“不,不是鍋,是歐羅巴。就像日蓮宗和淨土宗。”
“呃。”佐渡出身的侍從搖了搖頭,默不作聲。他似懶得費神去琢磨這些無法明白的事。
“可是按針也好,索德羅也好,都非惡人,他們本性善良。對對,因為都是天父的兒子啊!”
持槍的侍從不言,他盯著空蕩蕩的門廊,等待返回的腳步聲。
“這些善良的人,都以為唯自己才持有正道,故而時有紛爭。不過只要給他們講道理他們自會明白過來。”
“大人,好像有人來了。”
“哦,可能是個日本醫士。”
“不是一個人。啊,有一個留著河童頭的人,帶著幾個和尚和女人出來了。”
“好。那個河童頭的就是索德羅。”
持槍侍從走到長安身後立住,長安呵呵笑了。索德羅一臉嚴肅,鄭重其事走了出來。他的日本話好像唸經,乾巴巴的:“大久保長安大人,有失遠迎。”
“請進。穿鞋進來無妨。”言罷,索德羅裝模作樣,迅速轉過身,昂首朝裡走去。眾人恭敬施禮後,長安依言跟進去。
三浦按針好像本乃庶民之子,可索德羅卻不如此,他誇耀父親乃是頗有名望的市政議員。正因如此,二人在日本的生活方式亦完全不同。按針如儉樸的日本人,索德羅看來卻威風凜凜。
索德羅大概不會如按針那般住在書院,享受喝茶的樂趣。長安正這麼想著,他們已到了禮拜堂隔壁的索德羅臥房。房內乃是南蠻風格,擺著一張紫檀交椅。牆上掛著西洋畫,一張薄紗的睡床旁掛大大的地圖。書桌上的琉璃花瓶,微微散發著醺光。
索德羅到了案前,道:“這是本院醫士布魯基利昂,旁邊這位是摩尼尤斯神父,那邊是巴納比神父、醫士約翰尼斯,旁邊是護士長瑪麗亞。”
被介紹到時,那些人就裝模作樣低頭施禮,長安故意隨便點點頭,也不還禮。他旁若無人盯著那護士長看,比較她與索德羅獻給伊達政宗的女人,誰更好看些。長安想,還是這個好看。這絕非毫無目的的消遣,長安不信什麼聖職,他只想看看,索德羅是把漂亮女人獻給政宗呢,還是留在自己身邊?
政宗和索德羅的交往實在有趣。政宗愛裝模作樣,天下無雙;索德羅則更勝一籌。有時看看他們二人,令人忍俊不禁。政宗很想見索德羅,他盼望的當然是交易之利,也想知些海外的情況。因此,他讓被送去的女子裝病,半夜裡把索德羅和布魯基利昂叫到自家,大費周章地演了一場戲。後來,病人聲稱已經痊癒,政宗就送了金銀、衣物和絲綢給索德羅。可索德羅未接受,“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他反而回贈政宗五十個麵包、三十支白蠟燭、三斤丁香和三斤胡椒。
長安現在正要籠絡這隻狐狸。
介紹完畢,除了索德羅,那個日本醫士和女看護也留了下來。他們坐在索德羅身側,像是為了襯托他的威嚴的裝飾之物。索德羅日語尚好,無需翻譯。
“今日來訪,是想請教,你認為大海是屬於誰的?”長安態度傲慢。
“不敢當,在下十分榮幸。”索德羅馬上回答道,“不用說,大海當屬敝國與葡國所有。貴國尚有多人不知,此乃一百多年前,即明應三年由羅馬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裁定。”
“哦,請告訴詳情,也好讓我知其一二。”
索德羅立刻轉過頭,用棍子指著大地圖道:“地球上有一條南北貫穿大西洋的子午線,距維德角島西三百七十海里,此為劃分兩國勢力的界線。葡國人由這條線往東,繞過好望角,航向天竺的果阿,然後是馬六甲,再從天川來日本的平戶、長崎。相對,班國人由這條界線往西,航向墨國,再經南美的麥哲倫海峽到達太平洋,航向馬里亞那群島、呂宋的馬尼拉,然後來到平戶、長崎,與葡國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