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亂哄哄的一片空白,我甚至在竭力回憶,我可能真的說過這麼一句反動話,我不是盼望十間房倒掉嗎,那種思想說出來就是很反動的,我已經成為全班師生的敵人了。所以,二中沒有錄取我完全有可能,吳老師完全有可能把我的反動話記在我的檔案裡,我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狗崽子了,不錄取也是活該。吳佐左就是吳佐左,一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他的反動話理論在小學生中的大膽實踐,開天闢地在我身上得到完美結果。黃小衝就是黃小衝,一個右派分子的兒子,同我一樣半斤八兩,他的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一方面說明他比我聰明,一方面也說明他小小年紀就懂政治,他完全是一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不像我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狗崽子,妄想學校的房子倒掉。反動話事件,結果雖然沒有吳佐左想象的那樣,撈取一點政治資本或成為一個革命典型,也沒有黃小衝想象的那樣,表現一下自己的進步或者拍一下老師馬屁,他們好像都沒有披紅戴綠,卻把我對學校最後的美好印象搞得一團漆黑,不說侍王府的隔離區,連一所陽光燦爛讓我們蕩起雙槳的小學校,都有公然抹黑的一課。 。。
04隔離或懲罰(6)
我的小升初,我的失學二中,後來我們知道的原因是這樣的:父親是第一錯誤,母親是第二錯誤,我是第三錯誤,一家三口三個錯誤的完美結合,重點學校自然不翼而飛了。父親是歷史反革命分子,眾所周知,可母親在給我填表的時候,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可能是政治上不成熟,可能是覺得臉上無光,可能是有意隱瞞,可能僅僅是沒有經驗,總之母親沒有在父親這個要命的欄目裡,填上父親這個要命的反革命,母親根本就沒有填父親,母親自做主張把父親從我們家開除了。事發後,母親當著何教導吞吞吐吐,一邊後悔,一邊辯解,說父親去青海五年了,刑滿釋放了,可是永遠回不來了,回不來婚姻就形同虛設了,他們已經離婚了,離婚了就當他死掉了,死掉了就沒有這個人了,沒有這個人還填什麼啊。何教導聽完後,一拍大腿,一聲大叫,周老師你簡直是掩耳盜鈴,中國的政治,三代都要查清楚的,死了都要刨地三尺的,不要說丁老師還沒有死,沒有死怎麼就可以當死人,就是死了也一筆勾銷不了的,你真是拎不清,說好聽是糊塗蟲,說難聽就是隱瞞歷史問題,這個問題很嚴重啊,這是害人害己啊,害了兒子害自己。後來我才明白,一個人從小到大,是要填無數表格的,你的肉體被很多數字和文字分解開來,肢解成一條一條,你就是赤身條條,這方面好像天下人都有*的經歷。母親好像從來沒有赤身*過一樣,自以為很君子很淑女,母親不知道,中國特色的填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沒有一定之規,又處處佈滿玄機,一切都靠填表人自己領悟與把握,該避重就輕的不能避輕就重,該避輕就重的不能避重就輕,該寫實的不能虛構,該虛構的不能寫實,既不能完全虛假,也不能完全真實,所以,有多少人因填表而深受其害,又有多少人因填表而獲益匪淺。問題還不在這裡,母親沒有填父親也罷了,一放暑假就萬事大吉帶著我們去杭州外公外婆家了,自從父親沒有後,母親每逢寒暑假都帶著我們去杭州,去外公外婆家簡直就是我們的節日。學校在張榜公佈的關鍵時刻,忽然懷疑父親情況的不明,據何教導判斷可能有人舉報,不過這永遠是一個懸案,學校裡一大幫陰險分子,誰都有可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尤其對母親這樣的大美女。學校派人到我家來調查,母親在我們家的關鍵時刻,失去了一次絕好的從良機會,儘管反革命徒子徒孫的最終結果好不到哪裡去,但母親把一絲絲的可能性都自我毀滅了。縱觀我們家,父親母親真是天生一對,父親機會接二連三,胡亂揮霍,母親機會難得一現,溜之大吉,我的尊姓大名就這樣被劃了一條又粗又長的黑線。前程毀於一旦的刻骨銘心,促使我後來不惜一切代價,要把兒子送進一流幼兒園一流小學一流初中,直至他自己考上一流高中一流大學。當然我自己的過錯也無可原諒,我小小年紀就沒有把父親放在眼裡,我眼裡壓根就沒有父親,有沒有父親是一個革命的首要問題,是一個看你從哪裡來,準備到哪裡去的根本性問題。二中是第一批次挑生源的,第二批次就是三四五六七*中了,二中在錄取之後又把我用一條黑線劃掉,檔案都沒有地方可退,那時候整個市區已經沒有學校可去了。
。 想看書來
05痴呆或老巢(1)
每年暑假寒假,母親就早早買了火車票,帶我去杭州外公外婆家。金華到杭州我們坐慢車六個小時,真是從天而降的逍遙時光,太陽在前面帶路,風啊吹著我們,我們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