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在水塘邊的楊柳樹下勒了馬。朱建元死了幾天,屍體又硬又重,兩人廢了半天的力,才把他從馬背上拖下來。
兩人挑了塊還能入眼的地方,又找了幾根尚且堅硬的腿骨,充當鏟子,在土裡刨出個坑來。曹淹抱著朱建元,木木地坐在坑邊,半點下葬的意思都沒有。秦長恩猶豫了半天,舉著骨頭說;“大人,還是早些把土給填了吧。”曹淹忙擺手制止他:“河邊由棵棗樹,你去撿些棗子吃,我再陪陪太子。”
那朱建元是中毒死的,死了兩天,渾身上下都變了顏色,還發出一股惡臭,曹淹卻半點不覺得,神色泰然,彷彿太子只是睡著了。秦長恩看他這副光景,心中慘淡,只能嘆了口氣,離開了樹蔭。
轉眼暮色四落,天地漸涼,曹淹迎風打了個噴嚏,對懷裡的朱建元說;“都是我沒用,害的你這兩日風吹日曬的,到死也沒混個好模樣,我要填土啦,你好生休息吧。”說完,慢慢地將他的屍身納入坑內,從地上撿起腿骨,可就是不忍心下手。坑裡的那個人,穿著粗布衣裳,臉色僵紫,看上去弱小的像個孩童,哪裡是那個曾經氣度非凡的冥國太子。曹淹想著他當太子那會兒,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可到了死的時候,卻連一件陪葬品都沒有,不覺掉下兩滴淚來。他從懷裡掏出一枚玉扳指,當初鬼城大亂,太子為了保他活命,貶他去了邊塞之地,臨行前送了他這枚扳指。十年光陰,一晃而過,扳指是宮裡的好物,過了這麼多年,依舊清淨透亮,人卻早都沒了,死人送死人,真是送死個人。曹淹笑著嘆了口氣:“下官身上也沒別的,也就剩下這樣了。”拾起朱建元的右手,緩緩地將玉扳指戴了進去,戴到骨節之處,臉上驀地一驚。
曹淹望了眼河塘邊上,秦長恩因為餓得不行,蹲在那兒像只猴子似的往嘴巴里大把大把地塞棗子,幾乎到了忘我的地步。他一聲不吭地把玉扳指又摘下來,揣進懷裡,並安葬了那具死屍。
兩人離開水塘,又走了兩天兩夜,才見著人煙,聽見犬吠。斛國人普遍身高體壯,膚色又黑,毛髮又極旺盛,眼前一下子出現兩隻小巧的白猴子,目光中不覺透出一絲戒備。兩人見著他們,也都覺得不自在。斛冥兩國,光是表面上和睦,邊界爭端卻很紛雜,改條款比擲骰子還快。
這些村民長相兇悍,心眼卻不壞,路上碰見個挑夫,見他們沒什麼惡意,又是一副落魄的模樣,便請他們到自己家住一宿。兩人一聽,連忙點頭答應了。雙方語言不通,曹淹稍微會說些斛國話,便示意挑夫,把擔子上的東西放到馬背上來。誰知那挑夫反而來了氣,狠狠跺了兩下腳,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話,大意是:老子沒病,你們少看不起人。
又走了兩里路,才到了挑夫的家。那挑夫原來是個鰥夫,家中只有一位老母。老人足不出戶多年,見家裡來了兩位異邦人,居然緊張起來,結結巴巴說了一堆話。偏生她地方口音又極重,曹淹幾乎把耳朵豎到了頭頂上,也聽不懂她再說什麼,只好把臉給笑爛了。見完老母,挑夫指引他們去馬廄安馬,曹淹身上帶的盤纏不多,分了些給他,讓他炒一斤黃豆,兩斤麥丕來餵馬。當地人都靠種地為生,自給自足,與世隔絕,平時也沒見著過銅錢。那挑夫只收了一枚銅板,當作了寶貝,便拿“好菜好飯”招待他們。
他們這兒的好茶好飯,也就是一些山羊肉,樹皮口味,硬的像鐵,還有一些形狀怪異的蔬菜,一長條一長條的,狀如蚯蚓,味同麻繩。老夫人又很客氣,一個勁往他們盤子裡裝菜,直到把他們吃的半死不活,才肯罷休。
兩人的客房很小,當地只放了張大床。秦長恩在床邊扭扭捏捏解著袍子,心裡卻有些異樣的激動:“大人,我晚上多讓你點地方。”曹淹看他嘿嘿嘿傻笑不止,知道他肚子咣噹咣噹全是壞水,橫了他一眼說;“太爺爺你可真客氣,早上別頂著我就行。”
夜色如水,星空明朗,除了幾聲犬叫,再沒別的聲響。秦長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都沒睡著,眼睛瞪得比彈珠還大,終於忍不住拍拍曹淹的肩;“睡了麼?”
曹淹沒響。
他又拍拍他的肩,這次略微重些:“大人你睡了麼。”
過了半天,曹淹才拖長了聲調說:“你想幹嘛?”
秦長恩又拍拍他的肩。曹淹很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過身來;“說。”
秦長恩捂著肚子答道:“吃的不舒服。”
“去拉。”
“不想拉。”
“那睡。”
秦長恩噎了半天,終於又說:“大人。。。。那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