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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風在海面生長。浪濤洶湧,又安靜得讓人誤以為失去了聽力。

水天灰濛濛的邊界,積雨雲在重重塌陷,緩緩沉入深海,就像麥酒的冰塊。

在那片孤絕中,似乎沒有聲音,也沒有色彩。

他所在空間與那倒吊的海仍隔著很遠的距離,不過佩列阿斯本能地感到兩者正在彼此拉近。

學者有些頭暈,他剛抬起左手就看到鱗化的手背。銀白的鱗片自手臂延伸向肩胛、背脊,那樣子簡直就像要化為傳說中的惡龍。他忽然想起自己真正的處境,急忙念動咒言。

微弱的風夾雜著霜雪在他掌心凝集,“名冊”在主人的召喚下顯現。

然而這已經不能稱之為書本。

僅存的殘頁甚至不比一隻秋末的蝴蝶。紙頁的邊緣在緩慢地捲曲、碳化,唯有最核心處尚未零落,寫著他最初的名字。

佩列阿斯喘息著,撥出的白霧在睫毛上凝結。其實不用檢視“名冊”他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迅速熄滅:被‘書’吞噬,在系統的內部逐漸消解。

記憶亦是如此,如崩潰中的冰山。現在的回憶雖然破碎而雜亂,但至少仍能夠被拾起。恐怕很快他會就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了。

青年按著眉心,努力使意欲遊離的意識暫時穩固。他知道自己必須抓住一個核心,或是一個片段。哪怕……能記住一件事也好。

他不想毫無記憶地消失。

注意到桌面上有一堆手稿,他輕輕抖落其上的冰末,以免體溫使冰融化汙損字跡。發黃的紙張被凍得僵硬。

這是……畫?

“海因?”佩列阿斯看著素描。少年懷抱幼犬,笑得一派天真,而那上了色的雙眼,藍得那麼真實。

“不,不是海因……”雖然與那個人極其相似,卻又存在著微妙的差別。他無法形容這種差異,他就是知道。

似乎有點想起來了,學者重新端詳素描。那笑容他是熟悉的,比自己所熟知的一切理論都要熟悉,紙張中孩子看起來那麼開心,他忽然覺得……只要能看到這笑容,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尼爾。”

這一刻他幾乎要向莫須有的神祈禱,感謝自己沒有忘記這個名字。學者不禁去親吻左手的指環,十六束光芒的金星仍照耀著他。

幸好……

或許一切都可以忘掉。只有這個孩子的名字和樣貌,他不能失去。

於是學者倉惶地找出紙和鉛筆,開始不斷地描繪著少年的肖像,如最後的祈禱。

手掌大小的殘頁,懸浮於殿堂中心的三角水晶牆之中。紙片閃爍著熒光,如虛弱的呼吸般顫動著。尼爾不敢相信,這竟然就是老師的“名冊”。即便是一個無所知者也能看出事態的嚴重性。

他不斷回想著過去那麼些年來佩列阿斯先生所使用的種種法術:只要是鎮上的人的請求,佩列阿斯都像普通術士那樣儘量應允,從沒未提過法術的代價,也未曾流露出半分吝惜之情。大家都相信佩列阿斯先生無所不能,或許就連尼爾自己也曾這樣認為。不止這些……應該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時刻。尼爾不明白,既然老師深知自己作為學者的極限,為什麼還要……

隱隱約約地,少年看到紙頁上似乎寫著什麼。那字跡淺淺地浮現又消失,彷彿海潮。

尼爾忍不住伸手想去觸碰。

可是有人拉住了他,是老學者盧西奧:“孩子別碰它,很危險的。不能隨便觸碰他人的名冊,它會以強有力的法術抵抗你。”

尼爾沒有看盧西奧的臉,也沒有去管那些坐在黑暗中的人。他低下頭,伸出的手臂也未曾放下。

即便有光線自巨大的立柱間投入,圓形殿堂仍顯得空闊晦暗。石殿的中心,立著一堵巨大的三角形石英壁,綠焰在其中幻動。盧西奧之前已經告訴過少年,這裡面儲存著“獸”的力量。藉此,學者們才能夠在真理女神殿遺址中檢視他人的“名冊”的情況。

“我明白你的心情……”盧西奧加重了力量,緊緊捏著少年的手腕,“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夏亞遠遠站在大殿門口的柱廊前,不忍再望向他們。

“不,”尼爾搖頭,“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孩子,我很抱歉。”盧西奧的嗓音壓得很低,不僅僅是因為遺蹟中還有別的學者和學徒們。

“一定……一定有的,我會找出來。”

少年的聲音很輕,但在每一個黑暗的角落都能夠聽清,環形石壁感接到這震顫,短促的迴音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