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年輕的學者相處的過程中,他時常會忘了他們分屬於不同的種族,總覺得這樣的交往可以一直持續下去。想起藏書室的手抄本,想起佩列阿斯的信件,伊戈由衷地說道:“他是我……珍重的友人。雖然除了你們我未曾真正同其他普通人類結交過,不過可以肯定,他屬於我見識過的最優秀、最值得敬佩者的行列。”
尼爾艱難抬起頭看了一下伊戈,眼角掛著陰影或是虛弱的笑意,似乎是在對伊戈的善意表示感謝。
伊戈很擔心,因為少年看上去像個十天十夜未曾閤眼的人,疲憊不堪的身體上反而籠罩著一種醉酒般的狂迷。
尼爾抬頭望向銀河說:“我小時候覺得……老師就像星星一樣,傲慢且美,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溫柔地照耀著我。對我來說,他是絕對完美的,鎮子上的大家也崇敬他依賴他。”
“或許你應該稍微休息一下,之後再繼續想辦法。”伊戈扶住尼爾的肩。
就像根本沒聽到伊戈的話,尼爾自言自語如亢奮的夢囈:“不過現在想想,其實老師有時候固執得像小孩子,他認為對的東西就要一味堅持,發起脾氣來還不愛理人,不過他平時也不喜歡和別人相處。”
說到這裡,少年還兀自笑了幾下。
“尼爾,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你需要休息,現在,馬上。”
少年叛逆地側身,掙脫伊戈的手。
伊戈根本不容許,再次用力抓住學生的肩膀,幾乎是命令道:“我最後重複一次,你現在就給我去休息。”
不知怎麼地,尼爾忽然就同被激怒了一般瞪大眼睛盯著伊戈,簡直就要用食指去戳對方的胸口,似乎眼前站著的根本不是自己一直崇敬有加的劍士,而是什麼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少年挺直腰板,眼瞧著正要發作。
無名的挑釁並沒有觸動伊戈。他明白,精神上的負荷正使尼爾深陷於混亂與動盪之中。此刻的少年就像一張滿弦的弓,利箭慌亂地指向四周充滿敵意的空白,幾乎就要把自己繃斷了。
伊戈不善於安慰人,所以他沒說什麼,僅僅是伸手撫摸這孩子的耳後,揉了揉尼爾軟蓬蓬的金髮。
只是這一下,少年的精神瞬間就垮了。尼爾恍恍惚惚地向後退了一步,最終如犯了錯又無處可逃的孩子般,在長輩面前抽泣著告解:
“我不要他死去,根本不可能接受……不怕被你笑話,請你儘管嘲笑我吧。如果世界上不再有這個人,我根本活不下去,是的,不可能活下去。很幼稚對不對?我不願意再被當成小孩子,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這樣想,因為我愛他,勝過任何人任何事。”
伊戈有些想擁抱這孩子,可尼爾脆弱的神經似乎已無法再承受任何的溫柔,少年像□□縱的木偶般僵著脖頸向後一跳。伊戈沒辦法,只得和少年拉開距離,輕聲說道:“不,這並非幼稚。起碼我認為不是。”
尼爾沉默了許久。
天空飽含雨意,冬季的溼冷從海洋吹來,山林整個地戰慄著。伊戈忍不住看了看山濤呼嘯的方向,大雨的預感讓他愈發難受。當他回過神再次望向尼爾時,尼爾已經筆挺地站好,像當即換了一個人。
少年的嗓音仍在顫抖,卻已不再虛弱:“所以我不會讓他就這樣消失,我發過誓。你說的對,伊戈……我答應過老師,要好好選擇自己的道路……現在我決定了。”
尼爾將父親的劍擱在心口。
“聽著尼爾。我不管你下什麼決心,但我必須提醒你:當你選擇要做一件事——請務必先估量一下,什麼情況是佩列阿斯願意看到的,什麼不是。”
伊戈停了一下,重新組織措辭:“換句話說……佩列阿斯並不希望你去觸碰不必要的危險,明白嗎?況且他將你託付給公爵大人,而我也算你的劍術老師,我們對你負有責任。記住,你是男人,做事前先考慮好。”
“是的,我明白,伊戈老師。”尼爾低聲說。
伊戈頷首。
“那我也該先向你說清楚,伊戈。就算全世界都告訴我,佩列阿斯已經沒救了,我也不會聽的。就算所有人都辦不到的事,只要能夠救他……我就會去做,去實現。沒有什麼能攔得了我,沒有。”
“我對此感到欽佩。”
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少年致敬性地點點頭,抱著書本走向神殿。
伊戈看著尼爾的背影在高廣的柱廊間越來越渺小,不由地敲了敲劍鞘。他想起最初教尼爾劍術時,自己正是以劍鞘與那小男孩對戰。
“或許時間真是過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