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一起,烈賢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也算是看著烈熠長大,年幼的他身子骨差到極點,數次發病都將一幫大人嚇得半死,幾乎認為再也救不回來。好在烈熠挺過了,也好在他終於登上了焰赤的至尊皇座。
但是纏綿烈熠一身的頑疾終究還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隱憂,隱隱的存在於那裡,誰也說不準何時就會爆發。
視窗映出的燈光勾勒出老人臉上雕刻般的擔憂,皇上殫精竭慮至此,是不是也在害怕著什麼?
一名侍從踏著輕緩的步子走到烈賢身邊,恭謹的施了一禮,“宰相大人,皇上說晚間風大,請你進書房去。”
烈賢愣了愣,他並未著人通傳呀。轉念一想又很快釋然,以烈熠的耳力,又怎麼會聽不見他在廊上踟躕往來的腳步?
“宰相請坐。”才一照面,烈熠就阻止了老人向自己行禮,請他在下首的第一張雕花椅上坐下。年紀擺在那裡,又在門口吹了半晌夜風,烈熠輕易就看出老人的臉色已是十分蒼白。揮手示意旁邊的侍從上茶,好歹能給他暖暖身子。
一杯茶捧在手裡,本意是為了給他暖身,結果老宰相更加戰戰兢兢。幾次張口預言,話到嘴邊又被他給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不為別的,單是看烈熠將一條命都撲到國事上的模樣,烈賢就實難開口道明來意。
“皇上日理萬機,也該注意身體才是。”斟酌輾轉了半天,烈賢才總算找了一句合適的話。冠冕堂皇的背後,卻是真切的擔憂與關心。
烈熠淡淡一笑,兩人之間擱著一張寬大的桌子,原本這就是君臣之間不可跨越的距離,然而隨著烈熠這一笑,疏離之感頓減,君臣的關係立時親切不少。“讓叔叔為我擔心,是我的不是。”
都是最平常的稱呼,平常到每一個百姓家庭也會使用。烈賢出生皇族,名字中也頂著國姓,論起血緣關係,這一聲“叔叔”他也並非擔當不起。奈何烈賢觀念中的尊卑太甚,當下慌忙放下茶盞,口中連道,“不敢,不敢。”
敢與不敢並不重要,事實上烈熠又何嘗不知老宰相的性子?正式繼位雖尚不足一年,以太子的身份監國卻已過去了數個年頭,以他的洞察力,朝中每一位大臣的品性為人,他早已摸得清楚透徹。以親情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烈熠心中自有別的打算。
烈賢深夜前來,用意十分明顯,無非是為了避開白日裡紛雜的人與事。烈賢為人光明磊落,能夠值得他如此躊躇不安想方設法避忌旁人的事情著實不多,放在眼下,就更是隻剩了一件。
偏偏這件事,是烈熠此時最不想談的。
他或許還不知道,為了同樣一樁麻煩,在遙遠的北冥城中,也有一個人輾轉反側夜深難眠。留言紛擾,自己能夠無所謂,到底還是擔心那些難聽到刺耳的話傷害了另一個人。
烈熠盤算的準確,經過他先前一打岔,烈賢準備再多的話都沒有出口的機會。茶盞早已放在一旁,裡面的茶水想必也已半涼,換了年輕人或許不打緊,不過醫生早已告誡過他要忌食生冷,顯然這茶是不能再喝了。
如此一來,烈賢心中就起了退意,有什麼事改日再說罷。今日再繼續拖下去也是無果,哪怕等到天亮,他大概也說不出一個字。
就在烈賢準備起身之際,烈熠忽然開口,“宰相來的恰是時候,正好幫朕看看這個計劃有什麼不妥之處。”隨著稱呼的變化,話題也會到了公事的範疇。
應了皇上的邀請,烈賢走到桌案前。先前心緒煩亂之際他都沒有發現,地圖、文諜、卷宗等等雜物堆了滿滿一桌子。看了這些東西,也就不難猜想接連數日的通宵達旦,烈熠都是在忙碌些什麼。
烈賢雖然已是一雙老眼,但是絕不昏花。相反,經過數十年朝堂風波的洗練,他的目光要有多準就有多準,要有多毒就有多毒。放在桌案的東西,老宰相只是隨手拿起兩件看了,已是臉色大變。“皇上,這——”
“既然我焰赤與汐藍的一戰終是不可避免,先下手為強,我們也需要早作準備才是。”烈熠淡淡的解釋著自己的作為,古井無波,真如一位凡是盡在掌握的帝王。讓老宰相看的計劃,涉及龐雜而繁複,但真真說穿了之後只需一個詞——戰略。
針對汐藍的戰略。
不能說時機已經成熟,只是失速流離的事態發展,走到了不得不進行的一步。
烈賢的思維瞬息陷入混亂,同時亂了的還有老人一貫清澈的目光,在各種雜物與新皇的臉上來回遊移,竟然不知該看什麼才好。如此狀態,要開口評論什麼則是更加不可能,偏偏對方還要如是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