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句解釋都沒有,還如此囂張狂妄。皇帝盯著奏章,手中硃筆“咔嚓”一聲,斷為兩截。
將斷掉的筆藏進袖子裡,皇帝道:“沈珏,你爹死了,你替他職務,如何?”
沈珏從榻上坐起,沉默片刻道:“好。”
“當真?”本以為不受拘束的妖回答的這麼幹脆,皇帝倒有些猶疑不定了。他一貫就是這樣的秉性,嬗變且多疑,此刻反倒不知道,該不該將軍權交給他。
沈珏似看透他所想,乾脆道:“父親找我爹去了,也不知要找多久,我既跟你好了,便陪著你。等你死了,我就走。”
皇帝被他冒犯的不輕,轉念一想,又覺得新鮮。誰也不敢這樣同他說話,甚至少年時的季玖,都不敢這樣說。況且,什麼叫“我跟你好了”?皇帝不無諷刺的想到,肌膚之親就叫好,那自己可是不知好了多少人了。
當然這話是不會說的,皇帝只道:“我死之前,交上虎符。”
沈珏應了。
皇帝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妖怪率直可愛起來,雖然不知道妖怪掌握權勢後會不會也起異心,但此刻皇帝覺得他是可愛的。他是帝王,既然覺得好,就有了動作,上前去望著他的眉眼,望了會,低下頭,在他臉上咬了一口,又疊上他的唇。
沈珏也不抗拒,一把將他抱進懷裡,兩人滾做一團,進了寬大的床榻深處。幔帳舞動而起,解下的衣袍也逐漸被扔出來,地上的一件明黃龍袍裡,滾出兩截折斷的筆。
沈珏說到做到,陪在皇帝身邊,從偏將被提拔到將軍,又在二十年後的一場政變裡,當上了大將軍,接過了季玖曾經握過的虎符。
人間的風雲變化,僅限於朝廷高階內部,底下百姓還是安寧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羅浮鎮霖山腳下近年搬來一戶人家,只夫妻二人,抱著一個幼兒。對新來的這戶人,村裡眼尖的很快分辨出他們與自己的不同,男人言談舉止大氣的很。婦人幾乎不怎麼出門,而到了夜裡,家家省油熄燈時,他家的窗戶還亮著。人都有好奇之心,好奇了自然就打聽。不消一個月,就有人打聽到這家人,男人原是縣衙文書,因上司貪墨受了牽連,家業因為這場鉅變,也都賣了,這才留下一條命。
夫妻二人帶著剛出生半年的兒子,在這山村裡落了戶。
一轉眼就是四年,這個家卻被詛咒了似地,先是男人病倒,接著婦人也病了,那唯一健康的孩子,長的倒是眉眼清秀,卻是個傻子。
四歲了,別的孩子都在追雞攆狗大喊大叫的年紀,他才剛剛學會走路。既不會哭,也不會笑,整天木呆呆的,不餵飯就不知道吃,餓了也不知道說。這樣的情景,本來病重的夫妻二人,更是心中煩悶,一場病始終沒有好。
無人管束就越發顯得呆傻,晌午過後,四歲的柳延蹲在黃土坡上,手中攥著一根細小的木棍,在地上扒拉著。地上爬著一隻蜣螂,剛團好一顆糞球,正倒著身子,用腿將糞球球往坡上滾。柳延呆呆看著,看了一會,用木棍去搗糞球,他天生痴傻,動作也慢,所以那蜣螂受的罪也多些,每每快要滾過去了,柳延才慢吞吞伸來木棍,將它的糞球搗開,咕嚕嚕滾回去。蜣螂只好又爬下去,重新滾。
這樣的遊戲,山村裡的孩子都會玩。但至多也就玩上一會,自己就膩味了。
整個村落裡,只有柳延,能一個人蹲在那裡,玩上一整天。因為其餘的,他都不會玩。別的孩子嫌棄他蠢笨,都不帶他。
伊墨從林中走出來時,見到的就是蹲在土坡上欺負蜣螂的那個瘦小孩童。衣衫襤褸,弱不禁風。因為太遠,眉目不清,伊墨並沒有意識到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直到逐漸走近,伊墨也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孩子蹲地時間長,腳麻了,恰在他走過時崴了一下,笨笨的跌坐在地上,衣衫碎布般敞開。伊墨猛地頓住腳。
那孩子瘦弱的肋骨可見的胸膛上,心口的位置,一抹血紅赫然躍入他的眼簾。
伊墨凝注步伐,一眨不眨的望著他胸前,一粒硃砂痣紅著豔著,在瘦骨嶙峋的心口,彷彿要滲出血來。
“我找到你了。”
伊墨說,先是觀察著孩子的眉眼,最後安安靜靜的注視著他的心口。
當年執意套上的紅珠索,成了季玖心尖上的一點硃砂。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捲開始,這是最後一卷。這一卷結束,他們的故事也就該結束了。
希望大家陪我堅持到底。
皮埃斯:收長評如收鈔票,只嫌少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