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做的牛肉湯卻比什麼都更能喚醒我關於生命的知覺。
這次換成維羅妮卡坐在我的床邊,哭著告訴我,洛絲羅林風華絕代的紅玫瑰,一夜間凋零滿地。
“我沒想到…竟然…”繼承了梅利弗倫的風骨,她哭的時候依然很美麗,惹人憐惜,“連凱珊德拉也…”
“沒有人能逃脫出去。”而我只是伸手抹去她頰上的淚水,“這不怪你。”
梅利弗倫的魔法血脈已經斷絕,那些驕傲的血紅女王終於可以安息,低下高昂了五個世紀的頭顱,在白色劍士懷中安然睡去了。
但從法律上來說,梅利弗倫龐大的基業仍然有人繼承。而當年父親為了把一切掩飾地天衣無縫,在法律上也承認了我作為他兒子的身份。於是這份家業連同梅利弗倫子爵的頭銜竟然陰差陽錯之後落在了我頭上。我從未想象過有一天會在上院被人稱為“梅利弗倫子爵”,每每只能苦笑收場。
洛克爾導師告訴過我,魔法和精神的過度消耗也會加速核的崩壞。
我自知那場戰役對我生命的消耗,因此也早已立定遺囑,把名下所有的東西交給維羅妮卡繼承。
畢竟這一切對我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也只有維羅妮卡身上仍存留著深紅玫瑰曾經決然存在過的證據。
而我不過是在他的心願眷顧下苟活至今,但我仍願意這樣活著,直到最後。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一直記著他,想念他。
那之後我把莊園交給管家艾爾伯先生打理,和維羅妮卡搬離了洛絲羅林,搬到萊維因先生家附近,便於在僅剩的時光裡互相照顧,彼此慰藉,直到去年冬天萊維因夫人過世。
後來再冷靜下來一想,那天我所見到的,應該是羅森克魯茲兒子因為過於深重的執念而殘留下來的部分記憶與靈魂,和希爾薇婭的靈魂碎片有某種相似之處。當然全然沒有那種淡漠而溫柔的質感,這個結論也已經徹底沉入歷史深處,不再有意義了。
羅斯查爾德事實上也不存在了,維羅妮卡開始去一所寄宿制的學校讀書。今年年初她拿到護士資格證書的時候,我去參加她學校的畢業典禮,望著她白皙的五指握成拳放在右太陽穴邊,在陽光下如同一棵自由伸展的植物,每個毛孔都彰顯著不容辯駁的青春,幽深豔麗的側面美麗得令人不敢逼視。我坐在遠處望著那班少女穿簡潔而統一的白棉布裙子,面朝日不落下沉的日光朗聲宣讀希波克拉底誓言,場面燦燦生輝,希望豐盛地幾乎要漫溢位來。
而我大部分時候從圖書館借書來看,偶然會去倫敦美術館之類的地方,在其中尋覓安琪琳娜的痕跡,儘管我知道她的作品沒有留下來,她,或者說她們也根本對美術史中的位置不屑一顧。
後來我曾經去了一次哥本哈根。我想知道那些令人目盲的純白玫瑰怎麼樣了,是否像它的同類一樣,終於可以從永生的禁錮中得以安慰,鋪成一張柔美的白色地毯。
另一方面,對於最終完全絕後的丹佛一族來說,我也想了解一下浮雲城堡最後的去向,不希望那些灑滿我們記憶的地方被人輕易指手畫腳。
然而這一次我終於看到了,看到了那塊被扭斷空間的結界覆蓋,長久存在於歷史背面的,龐大而美麗的白色建築。結界已經解除了,那塊礁石浮上表面,存在於最精密的地理勘測之外。
幾個路人在欄杆外踏著白玫瑰花瓣指指點點,穿制服的人拿著國家敕令前後驅趕。
就在我尚未來得及為它最終的歸宿感傷之前,突然地動山搖。那一瞬我以為薔薇教團裡的那幕重演了。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座屹立海邊幾個世紀,沉默注視船隻順著洋流漂進歷史的偉大建築頹然傾塌,發出雪崩一般浩大而隆重的聲響,向內坍縮,墜落成不可挽回的白色塵埃。
同時如同某種約定一般,我右手無名指上的芙蕾婭之淚應聲破碎,幻滅地極其安靜,只有我才能聽見。
那是白玫瑰的心靈故鄉,是承載英靈夢想的戰船,是北方戰神的堡壘,從不接受凡俗人等的目光。
我竟想不到。
其實我真的很想再去一次北歐,再去一次愛丁堡,再走一次我們走過的路。
可是實現了的不再是夢想。能夠追回的,從來都不是遺憾。
幸而到最後我也終於在漫長而飄渺的旅途中尋找到了自己作為自己的證明,原來幸福從來只存在於生活的過程本身。
而我愛他,所以我是我。
之後,那之後。
當舊日曆又一次被拋在身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