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笙挺著肚子,來來往往人流眾多,沈君逸一路挽著她從牆邊走,生怕被人撞到肚子。沈君淮沒有理會哥哥嫂子,一動不動跪在蒲團上面朝菩薩,他雙手合十,也不知要祈求何事,想祈求父母平安,卻發現自己已無父母,想祈求自個兒萬事順心,卻發現自己並不是沈君淮,那還能祈求何事呢?
他在京城長到七歲才再次開口說話,再次發聲吐露出的第一句話是呼喚了沈君逸一聲大哥,年方十一的兄長對此很是喜悅,帶著他偷溜出門去買了一個麵人兒做獎勵。
就算是有罪惡感又如何,還不是在保命之下選擇了背叛玩伴。
如今已沒有什麼可以向菩薩祈求保佑的,唯剩下道兩句祈願沈家閤家歡樂,祈願沈君淮,十五年後可得償所願。
這可以得償所願的君淮,是自己呢?還是他人呢?
中秋佳節,沈家院子裡的桂花盡數開放,襯著濃郁的花香,沈君逸喚著幾個沒有歸家過節的下人在院中設了桌子,菜餚上桌,桂花酒滿壇,明月當空,真真是個賞月的佳處。沈老爺打理南方生意尚未歸家,夫人與周玉笙用過晚膳早早歇息,剩得兄弟二人對著明月喝酒閒談。
沈君逸喜愛附庸風雅,一池錦鯉一輪明月,不拿來風雅一番似乎也說不過去。他斟了酒遞與左邊落座的君淮,自個兒杯遙遙對著明月。
“今日中秋賞月,你我兄弟二人已是長久沒有這樣作伴了。趁著月色,今夜定要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沈家算是閤家歡樂,他害死了二公子又頂替上,即便不是一家人倒也在長年累月中積澱出了情分。他在這出戏裡越演越得意,終於把自己徹底變作了沈君淮的時候,君淮卻又回來了。
“大哥,看了二十年明月,才發覺年年都不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明月如人,他年再賞之時,便也不知月下是何人並肩了。”
蘇翊辰留不到下一輪明月,沈君淮從來都是月下孤影,形單影隻。
桂花酒釀了不少,足夠兄弟二人在中秋夜中喝到爛醉。月上中天,一朵孤雲晃晃悠悠躲過樹影遮住了半邊玉盤,沈君淮十幾杯桂花香穿喉,香氣瀰漫在他的醉眼中與那朵孤雲一同遮住了月亮。沈君淮看著看著,突然起身,奪過沈君逸正準備倒出的最後一罈酒。
“大哥,這壇……留於我吧。”
“留於你作甚,來年便有新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該留下一滴。”
沈君淮抬著醉眼抱著一罈子酒,遲鈍的衝兄長擺了擺手。
“不,我拿去……給翊辰喝!他在家想必孤獨得緊,這最後一罈,做個人情送與……他吧!”
說罷也不得回應,抱著酒罈子轉身就踉踉蹌蹌的走了,邊走邊揚手說道:“我現在就去,大哥你放心……必定,一滴都不給你剩下!”
他走出迴廊在夜色中漸行漸遠,沈君逸手裡還攥著已經空了的酒杯,指骨泛白,恨不得活生生攥碎了那杯子。
好一個醉鬼,中秋佳節都還不忘惦記著別人!到底還把不把兄長放在眼裡。
他感時傷懷,長久的日子裡覺得沈君淮對自己抱有的感情與自己對他懷有的情愫不是相同的這一事很是悲傷,奈何他偽善做的十足,決計不會叫這傷心透露半分,再者縱是傷心,沈君淮也依舊稱自己大哥,將來娶妻生子也逃不過要向自己敬一杯茶,但是現在呢?自己的親弟弟爬出井來了,他把自己當做蘇家大公子,痴心妄想要去報別人的仇,還要帶著沈君淮一起!
沈君逸是那株十五年前等待開花的海棠,經年累月耗盡心機等待沈君淮撥開綠葉折走他,等待了漫長的歲月後,卻突然發現自己不過他口中一句承諾,那承諾比不得任何實際的東西。
一朵別了多年的海棠,比不過一縷再重逢的殘魂。
那他還有何開放的意義?
沈君淮抱著酒罈在深夜裡突兀的敲響了蘇家的大門,守門人見他滿身酒氣,醉眼朦朧呆滯的抱著酒站在門口,盯著來人半晌才慢慢嚼出幾個字來。
“我來找……你家大少爺在哪兒?”
前言不搭後語,守門人迎他進來想帶他到前廳裡等,結果他走到前院的花壇邊就挪不動步子了,伸手揪了一朵半開的桂花,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怎麼也不肯起來。
“不走了不走了,累死了,叫你家大少爺來!”
“是是,小的這就去通報。”
蘇翊辰正要睡下就聽下人說沈二公子來了,正在前院裡等著呢,只好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