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敖生微揚著面,烏沉沉的眸子審視著他,眼光涼涼潤潤溼潤著莊簡的心。
莊簡看著他,臉上一派淡定靜憩的臉色。他痴而通達,柔而灑脫,心事平靜,無怨無悔。
今日一別,當不會再見了。
半晌,莊簡收回目光,目光下垂,抬手行禮與他拜別。莊簡坐於車中,欠身屈膝跪地,他左手按右手拱手於胸口,慢慢躬身直至到膝前,頭也緩緩至於膝前。頭至地停留了一會,手在膝前,頭在手後。久久不能抬起。
羅敖生臉色微變,這不是通常用於下對上及平輩間的敬禮,官僚間的拜迎、拜送、拜賀、拜望、拜別等的頓首。而是九拜中最隆重的稽首,常是臣拜君、子拜父、民拜官、拜天地拜鬼神、拜祖拜廟,拜師拜墓的最正規的稽首大禮。
羅敖生心想,難道不能執手於朝廷,那就只能相忘於江湖嗎?!
廷尉羅敖生抬手還禮。他行的是揖讓之禮,卻為其中的天揖,專用於尊貴聖賢時見禮,行禮時拱手高舉,自上而下,但是推手微向上。一指禪讓,即讓位於比自己更賢能的人。
莊簡心潮起伏,這是大理寺卿與他相識後,首次對他有所表示,周維莊乃是個賢能之士子。莊簡在人群中熙熙攘攘中矚目看他行此尊崇之禮,一瞬間心潮澎湃。這世人人人皆笑他潑皮不雅怪癖無德之際,卻得了羅敖生這一長揖以示敬意。
人之一生,過了半世才知曉年少荒唐糊塗。若是有幸十多年前得幸遇到了此人,不是遇到嚴史。何愁他不會因此改變了一生的因緣際會。現在的莊簡說不定是家門據全才驚天下,應該能俊友高朋為伍,知己知音為伴吧!
莊簡心中狂跳激動莫名,風聲揚起旗幡呼啦的打在他的身上。一陣狂風帶土揚起來,他眼睛被打得刺痛模糊。他心中暗下決心。
此一去,即便是淪落到荒山野道,橫死無屍、死無葬身之地,也萬萬不能再見此人了!
這份洞悉,知遇,體恤太可怖了。
莊簡十年前就死了。而現在的周維莊濫情配不上羅敖生。
或者是,周維莊五年前就病死了,而現在的莊簡殺人嫌犯不配廷尉寺大卿。
莊簡回身過來坐好,令人將車輦簾帷落下,遮住了車輦。
他臉上乾澀,平日裡需要哭時淚水如井噴。此刻他心中明明沮喪地想大哭,卻是一滴眼淚俱無。
此事需要快些結束,否則他就要被逼得瘋了。
車輦行動,禁軍高舉“迴避”儀仗,鳴鑼開道,太子劉育碧出了長安屬地,前往咸陽方向行去了。
第二章
天低日冷,氣候慢慢陰沉。這一路上轅沉負重,太子劉育碧耐了性子才慢慢緩行著前往咸陽。他路途上心事多心思重,坐不安穩於是下了御輦改換騎馬,策馬多時才慢慢減緩了心中鬱郁沉重之情。
墳塋未果,綠草縈縈。
此年距咸陽貴妃身死乃是第十一個年頭了罷。
昔日張貴妃張翠珠兵亂中喪生,死於城內離宮雍容殿內,就葬與咸陽城外的九峻山。這咸陽城兵亂過後重修了離宮,眼下已經是宮闈落寞物是人非。
這長安至咸陽一路上,各地權貴迎來送往來去如梭。竟不得一刻的輕閒。
莊簡周遭勞頓,坐車坐得筋骨痠痛。他舉目看著車外跪於外山野地裡的接駕的臣民百姓,皺眉縮在車輦中,也不張望。
一路上眾位護衛軍及御林禁軍都暗自納悶。傳說這位周維莊周太傅,是太子之師矜持金貴,為皇上太子駕前異常寵信數一數二的寵臣。怎麼這些日子瞧起來,太傅他老人家倒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惜命如金。外貌病病蔫蔫沮喪喪氣。莊簡本就貌不出眾,又身心俱疲少了精神,一副蹙眉悽苦之狀,渾然不似西施捧心倒似東施效顰了。
倒是那位花朵般的太子爺,卻對他如同捧在手上怕掉,含在口中怕化了。他騎著馬竟然跟著車輦前,不住問他:“周維莊,你不要看看這初雪映日的美景嗎?”
那位太傅大人,竟然緊閉車簾望也不望,問得急了才哼一聲。
太子也不著惱,低著頭嘆了一口氣。
莊簡自出了長安之時一顆心便在車輦外曠野中游來蕩去,心整個都曠了。
劉育碧令人對他侍侯周到,寸步不離的守衛著他。莊簡心中暗驚這般下去難道在張妃的墓前他才能逃掉嗎?也不怕張妃的鬼魂出來索他的命了嗎?
四五日後,這一日終於到了九峻山腳下,眼看著重山峻嶺在望,劉育碧神色更見黯淡。眼前便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