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傳來輕輕的咳嗽聲:“你們過來罷。”
周淇年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自己心內是興奮還是害怕,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周淇生攬住他的肩,默默地擁抱著他。淇年知道,這個僅持續五秒的擁抱表達了淇生的擔心和安慰。兄弟兩人對看了一眼,走向了落地罩。
落地罩後本來早已脫漆的雕花床此刻在黯淡的燭影下,竟然光華流轉。圓潤的暗硃色漆包裹著整個床架,彩繪的花鳥也鮮妍如新。床上掛著簇新的緞面床帳,長長的流蘇垂墜而下。
“太公。”兄弟二人輕聲喚道。
床帳內傳來衣料婆娑的聲音,還有鈴鐺的聲響。然後,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撥開了床帳,將它撩起攏在鳳頭勾上。那隻手極白,隱隱發青,手上的骨骼和脈絡清晰可見。沿著手看去,是滑落的衣袖,那手臂也是慘白萎縮。周淇年收回目光,盯著地面。
“你無敢看我?”周庭蘭的聲音有些沙啞。
淇年只好抬起頭,床上半倚半臥的周庭蘭已不再是當年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了。他穿著一件鮮紅的錦袍,墨黑的頭髮裡夾雜著白絲半長不長地披拂下來,雙目幽黑沒有光亮,消瘦的臉上五官是凌厲的線條。幽暗的燭影攏在他的眉間,一片嶙峋。隨著燭芯噼啪的燒裂聲,跳動的燭影映出他頸間隱隱的血痕……淇年哆嗦了一下,急急移開了目光。
“我之曾孫……”周庭蘭喃喃笑道。
周淇生垂首問道:“太公,您想見我們?”
“見見你,無得枉死。”
“太公,您可是知道祭祀的事情?”淇年連忙問道。
“哈哈哈,你問的好!”周庭蘭仰頭長笑,眉間浮起黑氣,甚至連周身騰起淡淡的黑霧。他轉過頭來看淇年,臉上竟現出了深紅的血痕,紅得發黑的血跡沿著他的臉頰往下淌,他磔磔地笑起來:“如若不是祭祀,我又如何淪落這般境地!”
“太公……”
“我想保護之人,竟狠狠害我至此!”他長嘯一聲,周身繚繞著黑色的霧氣。蠟燭熄滅,躥起一股藍色的陰火,周圍寒意更甚。
周淇生此刻不顧許多,急忙問道:“竟是如此,我可否替代我弟弟?”
周庭蘭看著他,雙目赤紅:“你怎知淇年無會負你?你可知!每人的心內都躲著一隻鬼!”
“我定不會負他!”周淇年忍不住出聲,“我也不要哥哥代替我!太公,哪怕亭勻公當初負你,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
“阿哥?”周庭蘭喃喃,血紅的唇角微勾,面上綻出一個泛著妖氣的笑容,“我的阿哥從未負我……”
淇生和淇年面面相覷:“那……”
周庭蘭似又想起什麼,再次放聲尖嘯:“好恨!好恨!”
驟然,鈴鐺聲四起,數十道紅色的線從八方躥出,緊緊縛住了周庭蘭。他掙扎,絲線竟磨破肌膚,磨出條條深紅的血痕。周庭蘭又復咳嗽起來,咳出鮮血淋漓,他嘶聲道:“我恨!我恨的是周子懷,我為伊被縛於此處無可解脫!”
“周子懷?”淇年疑惑地看向淇生。
周淇生面無表情道:“周敬風,表字子懷。”
“我的乖兒,認賊作父!”周庭蘭恨聲道。他雙目淒厲,渾身鮮血淋漓,竟似從惡鬼道爬出的惡鬼一般。
“太公,爺爺他竟害你如此?”淇年似不能接受,瞠目道。
“我曾甘願為伊獻祭於此,自縛為鬼。這一切全是為了伊,為了福房血脈!可伊認賊作父,咒我生魂永困於此,每受惡鬼噬心之苦。”周庭蘭掙了掙手臂,那紅色的絲線纏縛更深:“所縛我的是縛鬼魄!”
周淇生為淇年解釋道:“縛鬼魄是鎖住鬼魂的惡咒,生魂無歸無滅。”
淇年驚道:“不,爺爺怎麼會如此!”
“每人的心內都躲著一隻鬼!”周庭蘭厲聲道,“我已為伊縛於此處八十餘年,何須再祭?伊之鬼所心繫的是周玉書罷,爾等且需枉死,只為伊復見那人!”
每人的心內都躲著一隻鬼。那鬼食心噬骨,那鬼貪嗔怨怒,那鬼痴纏執迷。
終有一日成了心魔,便是翻天絕地,不死不休。
抑或,死亦不休。
第八章 心中有鬼
離除夕越來越近已是農曆二十九了,親戚陸續已至。敬香燒紙絡繹不絕,但沒有人願意在周家街留宿,寧肯回到鎮上住一夜再來三十這天的族祭。
一早起來,淇年的精神就不好,雖說與祖父並非感情甚佳,但是被太公告知要成為祭品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