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水瓶裡的熱水湊合著換下。
打點好了湯婆子,淇年又去關窗。推開窗戶拿窗支子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今晚居然有月亮。這樣一個潮溼陰冷的冬季,天空居然退開了所有云幕,在天際露出微彎的月。怎麼如此奇怪?周淇年有些呆住了,照理說最近幾日月亮西沉得早,怎麼今日入夜這麼久了,居然還能看見。而且今夜的月色不是朦朧的銀,而是暗沉的黃,隱隱透著血色似的。
樓下天井裡的游魚躁動,頻頻發出嘩嘩的水聲,打斷了周淇年的思緒。“別看!”身後突然有人說。但是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周淇年向下看去,只見天井裡浮著一具女屍,頭髮像黑藻一樣披散凝結,身穿著腐朽的旗裝。她躺在池水裡,向著窗子伸出手來招了招,指尖的白骨隱隱可見。
“別看,”周淇生在後邊用手捂住了淇年的眼睛,“我竟忘了,今夜有鬼月。”
周淇年鎮定地拿下週淇生的手,轉身看他:“什麼鬼月?”
周淇生煩惱地撥了撥頭髮:“你剛才看到的月亮不是真的,而是鬼氣所映照的月影。這裡每月總有幾次鬼氣大盛,所以很容易看見鬼月。”
“鬼氣大盛?你的意思是,那月亮只是我的幻覺?”
“其實能看見鬼月的人不多,只有在極陰的情況下……畢竟,那不是人間的月亮……”
周淇年沒有去多想周淇生的吞吞吐吐,說道:“那女鬼有些面熟。”
周淇生突然不再說話了。
周淇年豁然一驚,想起了一個人:“那張臉,是小桃!她是庭蘭公的……她是爺爺的生母!”他驚詫地抬頭看著淇生,不知該如何反應。
周淇生嘆了口氣:“她死後便沉屍在此,並無下葬。”
周淇年想起天井裡那些紅色的錦鯉,想起自己曾經蹲在天井邊戲水,喉嚨便像被堵住了一般,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是那個人,想見你了。”周淇生說道,臉上看不清什麼表情。
周淇年默默地低下頭,轉身去關窗,卻見天井的池水之上,立著一位俏麗的少女。她半挽著烏黑的發,耳上戴著兩串銀環,穿著一襲緞面小襖。她衝淇年福了福身,微笑著躺入水中。淇年眨眨眼,這才是他所知道的小桃,心內這麼想著,但回憶起她的屍身,又有些惆悵起來。
兩人披起小襖,便開了門。開啟門的那一剎那,夜風湧進來,把周淇生頭瞬間暴長的長髮揚了起來,而周淇年則像被穿透了身體一般寒冷。
淇年看著那張揚的發,怯怯地喊:“哥哥……”
周淇生回頭對他安撫一笑:“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愈發強烈的風把廊簷走廊下里的天地燈燈籠吹得飄飄蕩蕩,一片混亂的彤彤光影催得人心內惶惶。周淇年覺得撲在自己身上的冷風與飯後回來時不同,這深夜的風中透著說不出來的寒意,一絲絲一縷縷像是要刺穿人的身體一般。或許,這也與周淇生所說的鬼氣有關。
周淇生手裡提著玻璃盞的油燈,明明底油還滿,光芒卻愈發黯淡起來。周淇生皺眉,把跟在自己身後的傻弟弟牽了過來。淇年握著淇生那雙冰涼乾燥的手,竟是慢慢地安心起來了。一段不長的路,兄弟二人的心緒卻各自轉了幾圈。
最後,周淇年發現自己居然被帶到了西廂房,即是自己之前一直住著的房間。他疑惑地偏頭看淇生,卻發現哥哥面上極為嚴肅。
周淇生敲了敲門,低聲道:“太公,你想見我們?”
屋內輕輕傳出了咳嗽的聲音,隱隱還有銅鈴的聲。末了,周淇年難以忘記的聲音響了起來:“進來吧。”
是周庭蘭。
風吹著燈籠發出咔吱咔吱的響動,也擾亂了周淇生的長髮。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半掩在烏黑的發裡,露出細長的眉眼和深黑色瞳仁,是真如鬼魅一般。周淇年嚥了口唾沫,喉嚨發乾,手心也隱隱透出冷汗。
“別怕。”淇生說,他的薄唇蒼白。
淇年點點頭,推開了西廂房的門。
西廂的鏤花朱漆木門吱吱呀呀地開了,撲面而來的是丁香花的淡淡薰香味。像是腐朽味道般的這股冷香時常出現在老宅深夜的夢魘裡,淇年明白,那是周庭蘭。周淇生先踏進西廂房,伴隨著他而入的是寒意逼人的風,於是整間房內響起了鈴鐺細碎的聲響。是的,那些在噩夢半睡半醒間聽到的鈴鐺聲也出自這裡。周淇年也走進西廂房,轉身把門關上,房內鈴鐺的響動慢慢停了下來。
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點著幾支蠟燭,燭影晃動,卻沒有熄滅。落地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