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身體一僵,停住,轉身望向他,道:“你說。”
李公公道:“此乃皇上口諭,若殿下堅持不肯接旨,便讓老奴宣讀——殿下,您想好了?”
李昊冷冷道:“廢話少說。”
李昊沒有跪下聽旨的意思,李公公也不堅持,看了他一眼,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道:“皇上有旨:六皇子李昊初聞噩耗,神志喪亂,不慎縱馬墜落山崖,朕甚哀之,隨性人等看護不力,貶去皇陵看守。”
李昊如遭雷噬,渾身僵直,直到許久才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口蔓延到全身……李公公輕聲道:“殿下,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殿下現在啟程去苗疆,老奴剛才的話就當沒有說過……”
李昊雙目一片死寂,彷彿完全沒有聽到李公公的話。
李公公輕嘆一聲,揮揮手,李昊僵硬著身體看著兩名軍士從他身邊經過,將跟了他十年的愛駒驅下山崖,摔成肉醬;看著身後的人排成長隊,沉默的從他身邊經過,越走越遠……
最後,他看見李公公將一個青布包裹和一個小陶罐輕輕放在他的腳邊,然後轉身離去。
李公公走到拐角處停下,對著站在山坳陰影處的少年道:“林公子,奴婢們的差事已經了了,您是跟我們一起回去呢,還是?”
林楠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萬萬也想不到,李熙做事,竟然果決如斯,一面將皇后賜死,一面將親生子逐出家門——想必過不了多久,李昊不慎墜崖的訊息就會公佈天下……
他也終於明白了李熙讓他走這一遭的目的——他不過是林如海的一雙眼睛罷了,李熙到底沒有狠心到殺了李昊的地步,他要騙過天下人,卻不願意騙林如海,或者是,他不願被林如海戳穿他的謊言,所以讓林楠來見證這一切。
林楠正要開口說話,山道上傳來李昊的笑聲:“朕甚哀之……哈,哈哈……朕甚哀之……哈哈哈哈哈……朕甚哀之……哈哈哈……”
林楠沉默片刻,才道:“此地風景不錯,林某還想再看看。”
李公公點點頭,留下一匹馬,帥眾離去。
林楠從山坳裡轉出來,便看見山道上捧腹大笑、笑的滿臉淚水的李昊……
說他是聖父也好,說他婦人之仁也罷,他沒有辦法將這個接連遭逢鉅變,已經陷入癲狂的少年棄之不理。
也許是孤兒的遭遇讓他無法忽視任何人曾對他的好,所以,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敵視過這個和他立場不同的高傲少年。
他始終記得,他罰跪時,他曾冒雨為他求情,他受傷時,他曾精心備了藥膏和方子,他曾在月夜裡替他作畫,他曾半真半假的說要帶他去逍遙天下……
這個高傲的,似乎永遠只會用下巴看人的少年,在這短短半個時辰中失去了一切——母死父棄,連身份和姓氏都被收回……從此之後,是真正的一無所有——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族人,沒有家,也沒有家鄉……雖然他還活著,但在李熙的聖旨下,即使認出他的人,也只會當他是個死人。
李昊捧腹跪倒在地上,笑聲漸漸從瘋狂到黯啞,最後消失。
林楠牽著馬靠近。
李昊緩緩抬頭,看著少年在秋風中顯得格外清冷的容顏,冷冷道:“你是來看爺的笑話的?”
林楠淡淡道:“你說是,那就是吧!”
李昊盯著他看了一陣,忽然嗤的笑了一聲,抱起地上裝著皇后骨灰的陶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林楠想了想,拾起地上的青布包裹放在馬上,牽著馬跟在後面。
他不遠不近的跟著,先前還牽著馬,後來覺得有些累了,就爬到了馬背上,就這樣跟著這個人,穿過一個幽靜秀麗的小谷,繞過一個清凌凌的小湖,越過山邊挺拔的青松……他每次都以為李昊會停下來,然而還不等他下馬,李昊又開始前行。
李昊最後停下的地方是山頂,山頂上除了幾顆孤零零的樹,沒什麼好風景,但是視野很開闊,還有,風很大。
李昊將陶罐放在地上,開始徒手挖坑的時候,林楠遠遠的找到了一塊避風的大石頭,並將包袱墊在屁股底下,在石頭後面坐了下來。
當李昊雙手磨出血絲也只挖出一個小坑,開始改用隨身的佩刀掘土時,林楠出去獵了一隻野兔,採了幾捧野果。
當李昊將充當墓碑的木條埋在墳前的時候,林楠正在火上烤他的晚餐。
當李昊跪在墳前不知是在說話還是在發呆的時候,林楠裹著大氅,靠在大石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