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夫人聞悉趙雲要來,心下立時鬆了口氣。
當初,趙雲憑一己之力,將她從長坂坡亂軍中護送而出,故而,她只道趙雲若來,那江夏之危必能解矣,卻不知,黃蓋已然整軍在城外了。
城中是遍地狼藉,一具一具,從城頭上被抬下的屍體,蜷曲的四肢,散發著刺鼻的焦臭。
劉禪躲在郭嘉的身後,剛剛探出腦袋瞄了一眼,又立刻縮了回去,抱著郭嘉說:“嘉嘉,咱們回去吧,禪兒怕。”
郭嘉把他抱了起來,肅然道:“大公子,這些人,都是為了守住這座城池而戰死的將士,因為他們,所以我們現在才能活著,所以,答應嘉,即使他們化成了骨,也不要去害怕,好嗎?”
劉禪從郭嘉懷裡抬起頭,一眼,便能望見郭嘉黢黑的眸子,幾是期待地望著他。劉禪抖抖瑟瑟地轉向那些被人抬走的屍骸,又猛地埋回他的身上。
嘴裡卻唸唸有詞地為自己壯膽:“禪兒不怕,禪兒不怕。”
等他再是抬眼看去時,一雙明亮的眼中,卻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沒有躲避,也沒有再害怕,只是怔然地看著,然後,一點一點地斂容。
黃蓋率領的大軍在城外集結,當先一騎正是黃蓋,手持一六角鐵鞭,姿貌剛毅。
他道:“蓋奉吳侯之命,來助江夏守城。”
郭嘉牽著劉禪,就二人,獨自站在城門外,背後,便是剛剛退去硝煙的江夏城。
“黃將軍,江夏便在嘉的身後,你要入城,嘉絕不阻攔。但是……”
郭嘉頓了頓,黃蓋眯起眼瞧他。
“但是,只要你等有一人入城,那嘉便同阿斗自戕於此。”
平淡如常的語氣,就像是在和黃蓋在敘舊一般。
“唰!”
“你以為你能用此來威脅我?”鐵鞭直指郭嘉,身旁早有兵士衝了上去。
“為何不能?”
青釭劍出鞘,抵上劉禪的脖子,小娃兒面板細嫩,當即被拉出了一道紅印。劉禪卻不哭不鬧,抓著郭嘉的手,任由他的劍,橫在自己的頸間。
“郭奉孝。你莫要忘了,你來尋我救城時,說的可是曹軍退兵之時,便是我東吳入城之時。”
郭嘉點頭稱是:“所以我不阻將軍入城。”
“你!”
此時正值孫劉聯合抗曹,兩方都不能行差踏錯,初時,孫權令他來江夏時,是因周瑜已設計調走張苞,城中只剩一關興,黃蓋便能借共同守城的之意,繼而入城。
誰知,偏偏遇上呂虔攻城,郭嘉派人來找他,那方承諾,他自然欣然接受。
可是,到頭來,這一承諾,竟然是眼前這人玩的文字把戲,而黃蓋根本毫無察覺地,就跌入了他的圈套。
如今,他是想進,他能進,可偏偏又進不得。
郭嘉將青釭劍抬遠了些:“將軍可還要入城?”
黃蓋不語,他什麼都不能解釋,因為他這時的所有解釋,都會變成奪城的藉口。
郭嘉笑笑,帶著劉禪回城去了。
黃蓋突然喊住他:“如無曹軍一役,蓋願協力守城呢?”
郭嘉站在城門口,兩扇重重的城門緩緩合上。
“公覆兄,既然嘉來了,就不會讓任何一人入江夏。”
“轟!”
城門關上,黃蓋一人在外,眉頭深鎖,盯著那扇黑黢黢的大門,佇立許久。
一直到天光發白,黃蓋驟然醒悟,揚聲高喊:“圍城!”
然而,他那一聲喊,被奔湧而來的馬蹄聲,赫然打斷。
江夏城外,忽然出現了又一輪的兵士,如同他們圍堵曹軍時那般,從四面八方,殺將而出。
大地震顫,高揚萬千塵埃。
“誰敢困我江夏!”
只見一人,面若黑炭,眼如銅鈴,使著一杆長矛,徑直衝了過來。
“張將軍。”
黃蓋認出張苞,哪還願意同他拼殺,他錯失江夏,此時再戰,不過白白損耗兵力而已。張苞既然已回,那他再留在這裡,便是真的想要奪取江夏,真的想要破壞兩家的聯盟了。
黃蓋怨了聲,帶兵撤走時,回望遠處城闕。
自己只是遲了一步,只有一步。
若他不是坐視呂虔攻城,若他能在關興一人守城之時,道明來意。
那此刻的他,早已佔據江夏。
可惜,滿盤勝局,終是讓一人全數毀去。
而這人,偷得浮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