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部分

回去給他們瞧瞧。”

孫哲平嗤之以鼻,“為了你那塊碑?”

“屁,為了你自個兒——你回都回來了,怎不去找他?”

孫哲平一瞬斂了神色,他長相不呈半分清冷,一派北方漢子的火灼堅實,眼神卻無端帶點孤寒,整個人便有種凜冽欲折的味道,不過他又是那麼凝重的一個人,偶爾沉默起來,無言無語地坐在那裡,也像一座夕照裡染血的山。

他終於說,我等他想通。

他想不通了,他現在連想都沒法想。葉修笑得簡直誇張,他拍拍孫哲平,你把他坑了,大孫。

那也得多謝你呀。榮耀碑?太有才了老葉,除了你,我真想不出還有誰搞得出這種事。喻文州,肖時欽,張新傑,王傑希,一個兩個都是當世俊才,多智近妖,一個兩個都上得當——他憤怒地瞪著葉修,眼白裡血絲纏綿,一字一頓,“江湖中最大的笑話。”

你可真不愧是四大戰術大師之首。

葉修沒作聲,歪歪斜斜給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孫哲平按住他手腕,“別喝了。”

“老孫,”他聽見葉修啞著嗓子叫他,聲音略抖,“這是敬你。”

孫哲平一怔鬆了手,看葉修不管不顧一口氣幹了,臉上紅潮如血。老孫啊,他說,多謝你了,什麼都沒有說。

孫哲平聳聳肩。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時他送張佳樂去了中草堂,與年輕沉默的微草掌門訂下約誓,看著原本病入沉痾的他一日日好轉,能說會笑,燦若明曦,瞳孔中有朝花浴火般豔烈神色——只是,再沒有他。

他忘了他。

張佳樂忘了孫哲平。

他忽然覺得痛,那種痛遠比左手腕骨斷裂時更瘋狂躁動,整個人都破碎也不要緊,他只想再瘋一次,那時他還不曉得這便叫做悔。

於是他找上葉修,單槍匹馬,月滿群山,那時鬥神仍有卻邪在手,他仍叫他葉秋,這一戰無關天下第一,甚至無關勝負,他只是想找這個人打一場,用殘缺的手和落敗的劍,用這一戰祭他告別之後才深覺無法承當的痛念與苦楚。這苦楚無人可訴,無人可解,似自天海之礁凌空一躍墮於寒冰地獄,將骨骼血肉摔裂成千百萬片,他看著那些尖銳冰冷的碎片互相摩擦出粗糲哀鳴,找不到哪幾片拼得出自己的心。

那一戰他贏了。

贏得堪稱慘無人道,卻幾近洞徹空明。他只有一個人,打不出繁花血景的斑斕壯烈,血影狂刀施展出來卻令月下的千波湖也眉目黯然。葉修拄著戰矛搖頭說老孫你這樣不行,賣血賣空了掛這兒我如何同樂官兒交代,要哭的要哭的。

孫哲平回他一句,“呵呵。”

遍身血色的狂劍士轉頭便躍進千波湖。重劍葬花硬抗戰矛卻邪,水中更顯優勢,劍鋒上血海四溢,融進湖水翻波,迷了人眼,是天然的掩護,簡直不亞於繁花血景,就算葉修也是頭一次見識這個,手忙腳亂了一剎,再找孫哲平就已沒了影。

他陡然臉色冰寒,持矛下潛,追逐著狂劍士瘋魔般劍影。五十仞處兩人都已覺出通身僵冷,再潛下去只怕要冰霜覆面,誰都沒放,誰都沒停,葉修執矛而刺,勢要將孫哲平阻在當場,伏龍翔天入水依舊成龍,咆哮飛騰撕開血海,直叼上筆直下潛的狂劍士。

孫哲平只做了一個動作,背身,格擋,劍刃平端,穩穩推出。

龍首咬住重劍,矛尖磕上劍鋒,一擊而下時葉修用了全力,力道全數灌注劍身,竟將孫哲平向下推去,借力向湖底縱深處飛潛而入。

與此同時血色波濤奔湧,剎那似有滔天之力,席捲向一招之後尚未重新蘊起力道的鬥神。

後來葉修形容那一招有多嚇人,說,如果湖底真有龍王,那一家子大概都被老孫給滅了口。

怒血狂濤,撕咬著年輕的鬥神,險些就此將他推出水面。

等他再潛下去時,六十仞處,他看到了滿面霜寒的孫哲平。狂劍士幾乎只剩一雙眼睛能動,眼裡全是譴責近於恨意。他空著一雙手,葉修不由自主向下看去。血氣散盡,水波再度清澈冷漠如月光之眼。

他看見重劍葬花嵌在石碑之上,刃鋒只餘一半,斷處正有細膩血紋汩汩地浮上來,一觸及冰徹湖水便凝成血紅珠子,顆顆不散,繚繞在瀕死的劍客與鬥神身邊。

他們在深寒與絕望中無聲對視,任憑冰霜在彼此眼中鍍上難以自抑瘋狂。

愛念瘋狂,夢境瘋狂,留戀瘋狂,宿命瘋狂。

你看見了?

我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