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髮的魔只是加深了臉上的笑容:“你,果然是我最真的本心。”
有些人的悲慘在於,當一個人死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愛那個人。
而更悲慘的,也許就是,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前者,譬如芸芸眾生中數也數不清楚的後悔者,故事太多,就埋在沙裡,散在風中。
後者,如一個黑羽恨長風。
由銀鍠朱武分化出的黑羽恨長風在承接記憶的過程中,愛上了記憶裡所見到的那個叫簫中劍的男子。
憐惜、心疼、敬佩、欣賞、痴迷、崇拜,管它是什麼成分,那就是愛了。
黑羽恨長風從來沒有愛過。這是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就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會不像愛這個人一樣愛第二個人了。或者應該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沒有什麼,能比與自己的骨血一起誕生的東西更為深刻。
可是簫中劍,已經死了。
他還沒有親眼見到這個人,還沒有和這個人說上一句話,還沒有聽見這個人用低沉清冷的聲音叫一聲自己的名字。
並且他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他唯一愛的人,已經死在了過去,死在了他出現之前。
他就在他面前,六尺之下,卻隔了時光,死生陰陽。
那是就算他願意穿越萬水千山、歷經腥風血雨,也無法到達的身邊。
黑羽恨長風低低地蹲了下去,手指插入潮溼的泥土:“我不會在乎你喜歡不喜歡我,我甚至不會在乎你喜歡誰……我只要你平安喜樂,和我共在一個世間就好。”
他願傾盡所有守護那人所愛的,也願與那人相忘於江湖永生不見,他只要他幸福地活著。
真的只要這樣就夠了。
可連這也是奢望。
銀鍠朱武生而是個征服者,而就算溫柔犧牲如朱聞蒼日,也是求著感情的回應,也是有著獨佔的愛慾。
能真正做到為愛而無私的,只有黑羽恨長風。
可就算黑羽恨長風是最通透無私的一個,又有什麼意義。
他一出生,就因為死亡,活得生不如死。
那是隨愛而生的枷鎖,他無辜無罪,卻註定揹負終生。
他揚起頭,回答那個剛才說他是自己本心的魔:“但我更是我自己。”
“我只想他活著,幸福平安,喜樂無憂。就算入了他的心又如何,他這樣的人,註定只許自己愛一個人,你硬要闖進他的心裡,不過扒開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徒增他的痛苦。若是我,我寧願他的眼裡從不曾有我。就讓他好好喜歡一個人,和那個人好好過一世,不是更好麼?至少在自己百年之際,我可以說,我愛過一個人,他一輩子都很幸福……”
銀鍠朱武的手落在他的肩上:“你是最接近他的道路的那一個,何其幸運,何其不幸。”
“可我還是想殺了你。”黑衣黑髮的魔依舊平靜地說,“雖然,他一定不願意見到。”
紅衣紅髮的魔輕笑了一聲:“誰知道呢,也許真有那麼一天,”然後伸出手,遞過了涅槃,“那時,請用這把劍。”然後輕輕地化成一縷光飄走了。
還跪在原地的黑羽恨長風握著那把劍,看著滿目蔥蘢的新綠,眼內只有空洞的荒涼。
“不,簫兄,我和你不一樣。我恨天邈,我恨這個世界。”他說。
“我恨為什麼你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我,都還好好活著。”
“可是,我絕對不會像那個老頭子一樣去毀壞你所喜歡的這個人間……就算幾近消失,就算與己無關,我知道,這個天地之間仍然有你所追求的、所保護的愛……簫兄,我都懂……”黑羽恨長風看著墓碑上的三個字,溫柔地喃喃:“而吾既然來到這個世上,就還不能死。銀鍠朱武所不能走上的道路做出的選擇,就要吾幫助他完成……這,也是你所願見吧。而只要是你所願的,一切都好。”
他撫摸著簫中劍冰冷的墓碑,像梳理情人的頭髮,然後拔出手中的涅槃劍,輕輕地吻了上去。
黑羽恨長風的親吻很小心,很溫柔,嘴唇摩挲過極度鋒利的劍刃,割裂了一道口子,鮮血滴在劍刃上,他卻笑了:“真好,我還有你留下的這一把劍,還有它見證我的誕生與道路,還可以用它飲自己的血,還有什麼,可以不滿足的呢?”
他對著他的墓碑說:“簫兄,但願我下次來,是一個圓滿的生死……而那時候,我就會來陪你了,銀鍠朱武還有朱聞蒼日,他們都會一起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