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頃刻間失去生命,屍體化作腐屍,永遠地徘徊在那個空間縫隙裡。
他向龍女道明原委,龍女綺羅也說近日發現海面之上天象異常,不想竟是這樣的禍事。便命人傳話下去,讓這附近的居民全部做好撤離準備,又修書一封與西海龍王,請求暫借避難之所。
待龍女安排妥當,百里屠蘇忽問:“有一事想請教龍女大人。”龍女眼神示意他說下去,百里屠蘇繼續道,“聽聞這附近銀傘林有銀傘舞宴,不知……是否已經結束。”說完百里屠蘇就抿緊了唇,顯出些赧色,而方蘭生則扭頭去看一旁的貝殼吐泡,彷彿此事與他毫無干係。
龍女微訝,來回看了百里屠蘇和一旁悄悄豎著耳朵的方蘭生幾眼,繼而有些惋惜地笑道:“你們倆來的稍晚了些,銀傘舞宴已於半月前結束了。”
方蘭生忍不住聳拉了肩膀,這事他心裡有數,百里屠蘇也一樣,縱是再盛大的節日活動,也等不了他們兩個的姍姍來遲。
他和百里屠蘇可能真的是遲了些,醒悟得晚,明白得晚,至於到底遲了多少,方蘭生卻想不出來。如今想來,似乎巴不得在翻雲寨就彼此心意相通,就看出歐陽少恭是怎樣的人,不要白白蹉跎了那些時光……也不過是想想,他知道沒有回頭路可走。正因如此,才要珍惜眼下……眼下,他與百里屠蘇是在一起的。這就夠了。
百里屠蘇和方蘭生辭了龍女,從龍綃主宮大門走出,沿著大扇貝階梯一步步下行,方蘭生沉默著,一言不發,他自然是難過的,他們連那時約定好的舞宴都看不到了。似乎他們兩個之間的約定,沒有哪一樣最後真的實現了。
方蘭生正自懊惱,身旁忽然伸來一隻手,準確無誤地握住了他那隻垂著的手,方蘭生一愣,看向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看著他,眼神平靜,語氣篤定,“去銀傘林。”
“啊?可是都已經結束了啊。”
“那裡是水母聚居之處,去看看也可聊以慰藉。”
百里屠蘇說完,轉身繼續向下走去,他拉著方蘭生,一前一後,一步一步地走下階梯,一步一步地走出龍綃宮,堅定得讓方蘭生忘了反駁,跟著他走出很遠,很遠。
那個目的地是一個叫做銀傘林的地方。
方蘭生在路上問百里屠蘇,“你很想看銀傘舞宴?”他現在和百里屠蘇並排行走,他們的手依然交握,誰也不願分開。方蘭生體溫偏低一些,百里屠蘇體溫偏高一些,他們的手握在一起,一個覺得暖烘烘,烘紅了臉頰;一個覺沁涼,涼得身心舒泰,便愈發不想放開。
“恩,想看。”百里屠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
方蘭生撓了一下頭,“那……如果看不成,回龍綃宮我做給你看。”
百里屠蘇略為詫異地側頭看一眼方蘭生,很快又轉回去,直視前方,隻眼瞳彎了一下,“好。”
他們走走停停,偶爾搭一兩句閒話,把這段不怎麼長的路,走得像一生那麼長。
然後到了。
這是一片磅礴的珊瑚林,深沉厚實的暗紅是它的基調,比龍綃宮更加深邃迷眼的緋紅是它的旋律。在這譜充滿活力與厚重的樂章上,大小不一的水母們穿梭往來於林間,它們透明的尾須與裙襬一蹬一浮,一蹬一浮,藉著水紋留下無數道優美的舞蹈際線。
百里屠蘇與方蘭生齊齊站住,方蘭生張著嘴,望著這群曾經被他鄙視過的水母。
“雖不能見銀傘舞宴之盛況,觀今日之景,亦永生難忘。”百里屠蘇徐徐說來,望著方蘭生的目光炯炯有神。
方蘭生被看得有些惱羞成怒,撇嘴順口說道,“……你這一生,也不過三日了。何來永生?”
“蘭生以為,一直活著便是永生了嗎?或許,如女媧大神壽歲千萬,如歐陽少恭比常人多活上幾千年……可稱之為永生。……然,我卻以為,生命之長短並非衡量一個人永生與否的唯一標準。孔丘不過百歲,老子亦非長壽,他二人與歐陽少恭相較,壽歲何其之短,我卻以為他們將比歐陽少恭永生更久,他二人所倡之精神,必恆久流傳,而歐陽少恭,便是我殺他不得,他事成又如何?他繼續活上數千年又如何?不過一苟且偷生之輩,無人會祭奠他,亦無正常人會贊同他、支援他。……蘭生,若你記得我,我便在你有生之年,獲得永生。”
“恩……”方蘭生一陣哽咽,勉強答道。赴死之人遠比活下來的人豁達,他們跳脫肉體的輪迴,所想所思,也已經與超脫輪迴無異了。
百里屠蘇忽然又道,“……我還想看你做的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