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之恩,那份常年融於骨血中的恨意,竟在無形中漸漸土崩瓦解。
葉煒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並非性命攸關的傷勢,要他人耗費幾十年的修為,連兄弟之間尚要猶豫三分,更何況是全不相干的外人。
一個本該是仇人的外人,卻做出這般犧牲……葉孟秋思緒紛亂,不覺間眼眶發熱。
“你……”他喃喃吐出一個字,便再也接不下去,手指顫抖著輕撫石碑。那石面平整光滑,彷彿一面鏡子,將他的臉隱約照了出來。
白髮滿頭,眼神疲憊,臉上溝壑縱橫。那是一張蒼老枯朽的臉,再不餘當年半點容顏。
他已恨了整整五十年,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葉孟秋閉上眼睛,幾滴淚水自眼角溢位,恍惚間彷彿聽到年輕的聲音響起。
我要在這裡一筆一劃的刻下,好教後人得知,本門能有今日,全是得益於一人教誨。
藏其鋒而形不露,不如就叫藏劍山莊,你看如何?
他站立良久,忽然拾起一柄插在地上的廢棄短劍,在石碑上刻起字來。
“孟秋年輕時喜劍,痴於鑄劍,拋棄功名之後……”
但見他手腕勁力深厚,字跡深入石面,碎屑撲簌簌直落,似是要將多年鬱結發洩殆盡。
“……高人將鑄劍精要傾囊相授,使餘進境一日千里。葬劍谷中所埋眾劍,是為祭奠提點指教之恩德。此高人即是霸刀山莊柳……”
他的手忽然停頓,那個柳字刻到一半,手中劍尖顫抖,怎麼也繼續不下去。伸手一抹臉,不覺已是熱淚盈眶。
這個名字,他念了一輩子,也恨了一輩子。
然而若無愛,何來恨?
他忍住激動情緒,接著慢慢書寫。
“……自今而後,凡我藏劍弟子,不得挑起與霸刀任何恩怨。若有衝突,能退則退,能讓則讓。”
猶記少年承諾,千般往事歷歷如昔。
碑文刻完,他一聲清嘯,拋下短劍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曾盼一世交好,月下對酒縱歌,攜手紅塵天下,奈何韶華已去,造化弄人。
番外二完
葉神煩亂入:爹,你那個碑放在劍冢深處,兒子一時沒看見呀沒看見~~
柳驚濤:……………………(正被參加門派活動的玩家們打得再起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三 重逢 上
安史之亂禍延數年,隨著李光弼大破史朝義而接近尾聲。此次兵革戰亂,民墜塗炭,不僅宮廷內一朝變天,武林之中也是風波連生。作為幕後掌控的九天組織,因伊瑪目和李惔的身死徹底分崩離析。隱元會無名不知去向,神算遠在西域,劍聖跟隨方乾返回俠客島,不問世事。其餘幾人更是已無意天下紛爭,至此,九天名存實亡。
炎天君柳風骨因功力大損,不敵於脅迫,竟被大兒子柳驚濤軟禁於別院之內,幸得次子柳浮雲和葉煒救出。顧慮到九天身份敏感,為免有人再起不良之心,葉煒得到父親默許,將柳風骨送往藏劍劍冢內暫居。
四季靈谷景緻絢麗,柳風骨卻沒有欣賞的情緒。回顧自己一生,著實是憂慮多歡樂少。外人只羨他武功卓絕,名動四方,卻不知他情場失意,事業衰頹,面對組織的傾塌和好友的血仇無能為力。
這一日晚上,他站在秋瑟谷的石屋外,瞧著天邊明月清輝,愁思紛紜。忽然背後傳來細微的樹葉踩踏聲,回過身一看,不覺楞在那裡。
葉孟秋站在數尺之遙的地方,正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少年分手後就再沒見面,這還是暮年首次重逢。柳風骨心中的對方,依然是那個雙十年華的俊俏兒郎,黃衫翩翩,笑顏清淺,而眼前之人卻是長拐白髮,皺紋叢生,想到自己也是這般樣貌,一時只感到前塵如夢,心中迷茫。
葉孟秋的眼神同樣複雜,流露著追憶和惆悵。愛與恨夾雜其中,分不清彼此。
兩人對視良久,葉孟秋忽然轉身向谷外走去。柳風骨不由自主跟上,一前一後,沉默前行。
途中經過水潭草地,葉孟秋在一座是石碑前停下,像是在思索什麼。柳風骨環顧四周,覺得景色有點熟悉。
這裡是他們昔日談劍論道的地方,也曾是一夕歡愉所在。
“你當時動怒,怪我過於自私,只顧自家不慮天下,”葉孟秋背對他開口,聲音平靜:“可先賢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自家都管不好,何以妄談天下?”
這句話字字誅心,